暮四合,星辰點點。湖上遊船,燈火璀璨。

和貴姬有孕比夏雲姒要早月餘，又從得知有孕起便在好生將養,此時小腹已微微隆起，人也顯得比從前盈。

夏雲姒登上船時,順妃正拉著和貴姬的手，親親熱熱地說話：“寧汣的生母懷他時難得寢食難安，你瞧著倒還不錯。這樣好，想來生時也能些苦。”

和貴姬抿笑道：“許是因為三皇子是男孩子，所以鬧些呢。臣妾盼著這一胎是個小公主……”說著一抬眼注意到夏雲姒,忙起迎，“窈姬姐姐。”

夏雲姒也正開口笑言：“若是個小公主，必與你一樣貌。到時怕是闔宮嬪妃見了，都要忍不住地從庫裡挑好料子給裁新服呢。”

說罷二人相互見了一禮。和貴姬自有孕後雖已比高了半品,然二人關係甚篤，平禮相見也就了了。

夏雲姒又朝順妃福了一福,問：“娘娘沒帶三皇子出來走走？”

順妃指指上頭：“在樓上與哥哥姐姐們玩呢。這孩子,打從會爬就閑不住,這兩日漸漸能走了,愈發顯得淘了。”

順妃說這話時了幾分掌事宮妃素日的威嚴,也是溫無限。

夏雲姒笑道：“孩子淘些才聰明呢。”說著向和貴姬頷一頷首，“我去看看寧沅。”

和貴姬莞爾：“那就勞姐姐喊孩子們下來吧，時辰不早，咱也該開席了。可他們玩在興頭上,怕是母不下來呢。”

這個好說，夏雲姒應下來便穿過遊船，從另一側的樓梯上了樓去。

幾個孩子都站在船邊，寧沅攬著妹妹和三弟，正指著岸上星星點點的燈火，猜那是哪一宮室。

皇次子寧汜則獨自站在離他們遠些的地方，一言不發地自己看著遠，形瞧著有些孤單。

夏雲姒喚了一聲，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回過頭，寧沅旋即一笑：“姨母。”說著上前，朝一揖。

夏雲姒彎腰一敲他額頭：“到了行宮就玩野了是不是？好幾日都沒見到你。”

“……我近來在教妹妹寫字呢。”他額頭，夏雲姒聽言一哂：“那便罷了。”又看看淑靜公主與寧汣，道，“底下快開席了，一道下去吧。”

寧沅點頭：“好。”

說罷轉過頭，有意了皇次子一聲：“二弟，一同下去吧！”

沒有迴音，寧汜連頭都沒回一下，視他為無。

寧沅暗自扯了下角，有幾許無奈，倒也沒再多說什麼，隨夏雲姒一併下樓。

母見狀便迎了上來，淑靜公主與三皇子都還小，船上樓梯又陡，得抱下去。

夏雲姒有意與寧沅遲了一步，下樓時趁著無人，音問他：“你一直在這般維係與寧汜的關係麼？”

寧沅點點頭，走了兩步，又說：“但他不領，我也沒辦法，隻得好好待妹妹和三弟了。”

他說這話時正低頭看著臺階，然夏雲姒看著他的神，仍品出點不同尋常的意味。

皇次子不領，他隻得好好待妹妹和三弟。

如若有朝一日他與皇次子間註定要有一場不睦，旁的兄弟姐妹站在哪邊，總是要的。

這孩子才八歲。

夏雲姒心下輕喟，又覺他既已懂了，倒不妨再多說一些，便道：“那等和貴姬的孩子生下，你也要好好待他，別嫌棄他有斯脈。”

寧沅認真地點點頭：“這我知道。”

說話間已回到樓下，二人便都止了聲。嬪妃們已各自席，不過船還沒劃起來，和貴姬正笑容滿麵地招呼大家：“坐吧，都坐。我們邊吃邊等還沒來的，免得悶得慌。”

如人遙遙拿逗趣：“什麼‘免得悶得慌’，怕不是娘娘又了？”

和貴姬瞪：“你怎麼這樣！都說看破不說破，你非要說出來！”

許昭儀邊笑邊打圓場：“好了好了，和貴姬肚子裡懷著孩子，胃口大些也是有的。咱們客隨主便。”

眾人便在鬨笑聲中各自席，宮人們陸陸續續開始上菜，談笑間又有幾位遲了的嬪妃先後上了船，剛落座就被起著哄說來得晚了罰酒三杯。

酒都是果酒，沒什麼勁力，遲來的便也沒有不給麵子的，都依言喝了。

夏雲姒隻靜靜等著，終於，吉徽娥也上了船來。

隻在的影出現的那一剎那，滿船的燕語鶯聲便都靜了一靜。

和貴姬子好、出也高，加上還是斯人，在許多事上於旁人都無甚威脅，最多不過分幾分聖寵，皇帝又並不是很寵。

——所以滿宮嬪妃都樂得與好。在與吉徽娥的不快上，更幾乎闔宮都站在和貴姬那一邊。

吉徽娥當即便被滿屋子人橫眉冷對，子直些的周妙更直接嗤笑出聲：“不久前還在惡語詛咒貴姬娘娘腹中皇嗣，今日來又是想做什麼？”

可不就是？臉上十餘日前被太妃賞得耳都還沒大好呢，隔著脂都能約瞧出些指印。

吉徽娥卻並未說什麼，低眉順眼地低著頭，行到和貴姬的席位前，斂跪下，伏地便拜。

和貴姬冷然瞧著，拜後也未起，猶自黯淡地垂著首：“從前是臣妾不好，讓榮華富貴迷了心竅，今日特來謝罪。”說罷睇了眼邊的宮，那宮會意，端著托盤上前。

托盤中有隻長頸的青釉壺，吉徽娥續道：“臣妾專門釀了貴姬娘娘素日喝的葡萄酒，用的是斯的葡萄，娘娘……”

和貴姬輕笑：“我哪裡敢喝你的酒？”

夏雲姒亦淡淡垂眸，不覺有些失。

這吉徽娥若蠢到直接在酒裡下毒，一會兒太醫一驗就能知道，原有的算盤還打不了。

卻聽吉徽娥說：“娘娘怕臣妾害您？”接著竟主道，“那請太醫驗過便是。”

在座不嬪妃都不由蹙起眉頭，打量著，不知這究竟是哪出。

吉徽娥在眾人的注視下不免有些窘迫，啞了啞，解釋說：“臣妾絕無那個心，太妃賞的掌把臣妾打得清醒了。自小到大，娘娘都待臣妾不薄，臣妾該與娘娘結伴而行的，不該旁的東西蒙了眼睛。”

說罷，殷殷切切地著和貴姬。

這瞧著倒有幾分真了。

和貴姬略作思量，示意隨時候命的太醫上了前。吉徽娥麵喜，當即起，親手為太醫倒酒。

冰塊伴著瓊漿落青釉碗中，但是玎璫輕響就聽著清涼。那太醫也欣喜，細細嘗過碗中酒後又看了看那酒壺，大約是怕酒壺有玄妙，倒給自己的酒與一會兒倒給和貴姬的會不一樣。

一切都查穩妥了，才聽太醫沉穩回道：“娘娘，這酒確無異樣。娘娘在孕中，莫飲太多便是，與尋常果酒一般飲上三五杯無妨。”

和貴姬頷首：“有勞太醫了。”

吉徽娥出喜：“那臣妾斟給娘娘！”

眉目之間，竟有些喜極而泣之意。

夏雲姒在此時開了口：“慢著。”

吉徽娥怔然回頭，夏雲姒定定地看著：“不是信不過太醫，隻是和貴姬腹中有孕，實在不能掉以輕心——我隻問你一句，這酒我若要喝，你敢給我喝麼？”

短暫的一愣，吉徽娥即道：“自然！那臣妾先斟給窈姬娘子……”

殷勤無比的話，倒比太醫的驗證更令一眾嬪妃安心。

方纔太醫驗過時，在座宮嬪中其實不乏有疑心重些的對這結果存個疑影。

一是怕太醫被人收買，二也擔心太醫時刻記掛龍胎，反而導致驗酒時著意在驗裡麵是否有損傷胎兒的藥，反倒忽略了致命的劇毒。

夏雲姒這樣一問，打消了們這般的疑慮。

——這樣的話，也就問纔能有足夠的力度。

是佳惠皇後的親妹妹、皇帝的新寵，背後更有整個夏家。

不論吉徽娥是否與也有過節，敢以一劑劇毒將毒死在這兒，就是以斯人的份開罪夏家、乃至整個大肅。到時沒準兒會再度兩國兵都未可知，與尋常的漢人嬪妃與夏雲姒相爭的分量可不一樣。

所以敢給夏雲姒喝這酒，多證明這酒也絕不存在會取人命的劇毒。

夏雲姒從手中接過酒，又熱地詢問順妃：“順妃娘娘可要嘗一嘗？這酒清甜，夏日喝來最為舒服。”

順妃略作忖度，含笑點了頭：“有勞了。”

這般坦坦地邀眾人同飲，讓看上去愈發可信了些。

很快，順妃率先抿了口酒，夏雲姒與和貴姬倒沒急著喝。

吉徽娥也不催，懷著歉意看一看和貴姬，囁嚅道：“臣妾會求得娘娘再度信任的……”

和貴姬仍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便吩咐宮人帶席。而後傳了歌舞來，緩解這被吉徽娥沖得多有些僵的氣氛。

歌舞升至高|時，宴席上又其樂融融了。

夏雲姒一壁賞舞，一壁端起酒盞輕晃著思量，靜聽尚未融盡的冰塊在盞中撞出輕響。

這酒……倒真是喝了也無妨。

若真沒有貓膩，那就當尋常品個酒罷了。

反正原本打算也不是算計吉徽娥，隻是吉徽娥前些日子往前撞，讓覺得不如一舉多得好了。

眼下吉徽娥若真迴心轉意，另尋機會達原本的計也並不難。

這般想著，端起酒盞抿了一口。

剛一喝，餘便掃見不遠的和貴姬出詫異，看了一眼，又不好讓宮人來攔。

和貴姬還是信不過吉徽娥的，也沒有多深的心思，一時沒想到夏家意味著什麼。

是以即便吉徽娥給夏雲姒奉了酒也還是沒打算喝，見順妃接過便喝心裡直道了一聲“佩服”，更沒料到夏雲姒竟也會喝。

夏雲姒隻做未覺，細細一品，覺著這酒確實清甜可口，索一飲而盡。

淺淡的酒香伴著清涼一併腹，涼意又慢慢散去。

觀著歌舞，心下已然在盤算接下來該如何另尋個時機，讓這孩子恰到好地沒了……

腹中倏然一痛。

夏雲姒不自地窒息，手下意識地了下小腹，然那痛已瞬間煙消雲散，似乎隻是了涼的尋常腹痛。

不久，卻又是一陣。

遠比方纔那一下來的猛烈，似從腹中深某個位置揮散而出，蔓延向四麵八方。

夏雲姒很快已吃不住，子一，栽向桌麵。

“娘子？！”鶯時駭然上前，周遭嬪妃也都是一驚。宴上很快了，歌舞皆盡停下，夏雲姒在恍惚中看著歌舞姬們倉惶告退。

“窈姬姐姐？窈姬姐姐！”和貴姬手足無措地上前檢視，許昭儀等幾位與相的嬪妃也圍到近。

寧沅亦趕了過來，攥住已在發冷的手：“姨母您怎麼了！”

突然，子的尖聲乍然響起：“怎麼有！”是周妙的聲音，“姐姐出事了……快傳太醫！”

問鼎宮闕

問鼎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