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容垂眸瞧見濡而憂郁的眉眼,居高臨下:“無礙。”
他沒有再分出半寸目去瞧那團乎乎依約冒著熱氣的人影,慢條斯理地下了閣樓,自去盥洗。
謝青綰冷在原地,怔怔了眼他的背影。
外頭雨勢驚人,宮侍傳了晚膳來時早已涼得徹,粥菜一并爛在琉璃制的皿里。
像攝政王一樣又悶又涼。
謝青綰郁郁寡歡地闔上食盒,吩咐素蕊將之盡數煨在爐上,丫鬟隨侍們的晚膳倘若有涼的,也盡數煨上去,騰熱了再用。
乏得沒甚麼胃口,早早服下今日最后一帖湯藥,便蜷回寢榻最里側睡的覺。
同時不忘細地分出楚河漢界來。
謝青綰夜里睡覺總抱些甚麼,才覺得暖和與踏實。
山澗氣深重,榻上每一層棉褥連同枕、衾被都被素蕊仔細烘烤過,待要安置時再從壁爐前收回來鋪好,溫暖干燥。
謝青綰斷了一些助眠用的沉香,本以為今夜大約需得醞釀許久的睡意。
可才沾上慣用的枕,渾倦意如汐驟漲,卷沒沉沉的海底。
顧宴容臂上刀口結了淡紅的痂,聽素蕊回稟說王妃未用晚膳時也淡無神。
他先回了書房,將所查明的細節原委書就極長的一道文折,攤開靜靜候著墨跡干。
閣樓上半盞昏燈未留,外頭山雨洶洶,暗得哪有星點亮。
顧宴容有條不紊地上了樓階,準挲到未燃盡的一支壁燭,火折子點起燈芯。
他沒有再去點燈,只舉著那只火焰搖曳的孤燭,腳步輕緩。
楚河漢界的“界”上搭著顆腦袋,出半張清麗的側。
寢房里沉檀減了半數有余,卻依舊好夢沉酣,呼吸平穩得不像話。
顧宴容舉著孤零零一盞昏燭,立在榻畔睥睨不語。
已隔了涇渭分明的一條楚河漢界,這位罪魁禍首非但沒給他留半點亮,如今還要明目張膽地越界。
顧宴容放下燈燭,長指拂開側臉上凌散落的長發,很是絕地抵著眉心,將這顆越界的腦袋推了回去。
謝青綰當即不滿地哼了聲,衾被下似乎抱著甚麼,在下頜間的里蹭了蹭。
寶貝得不得了。
哼過便乖巧陷進屬于自己的那顆枕里,模樣很好拿。
顧宴容單膝撐上床榻,俯時有大片的影投落,將沉沉吞沒。
骨節分明的手不怎麼憐惜地撬開掖好的被角,剝至口,出一點純白的寢。
懷里寶貝一樣抱著的什也出細絨的一角來。
哦,原是一只純白絨面、致圓滾的枕。
沒出息。
顧宴容在瑟著嘟嘟囔囔要囈語些甚麼之前,很是識相地給重新掖好了被角。
上巳節當日,曼園設宴行袚禊之禮,亦即除惡之祭,要濯于水濱以除惡去垢。
攝政王作息嚴苛,一早便出了門。
謝青綰昨夜用了半數的沉香,晨起時似乎不那麼昏沉。
模糊間聽到他披下床,借著便是窸窣的束袖聲與匕首出竅的微響。
雨尚在淅淅瀝瀝地下,屋里線有些昏。
還沒睡飽,翻過再度埋進余溫尚存的衾被里。
晨起時天微明,謝青綰支坐起,睡眼惺忪間忽然瞥見床前矮幾上那支孤零零的細燭。
周遭還落著幾滴蠟淚。
昨夜安置時狀似無意地忘記了為攝政王留燈。
床前這支孤燭,來路不言而喻。
謝青綰愜意地抻了抻懶腰,打著呵欠披起。
袚禊之禮流傳至當朝,已由水畔沐浴簡化為濯手,只是仍舊遵循古制,唯男子可參禮。
眷們守在各宮,湯泉沐浴便是過節了。
謝青綰用罷早膳,歪在人榻上看素蕊忙前忙后地在壁爐上燙著酒。
了鼻尖,吸一點醇厚而甘冽的酒香。
素蕊發覺看得迷,笑道:“燒酒祛寒,這紅泥爐里是專為眷備下的清酒,要嘗嘗麼?”
謝青綰聞言坐直了子,瞳仁里著亮,儼然一副很想嘗的模樣。
素蕊便盛來一小杯:“當心燙。”
被謝青綰雙手捧著輕抿了口,暖意直淌滿腹腔。
愜意地瞇了瞇眼睛。
素蕊還要收整昨夜睡過的床榻,囑咐道:“另一只泥爐是溫給攝政王的,酒太烈,王妃不可沾染。”
謝青綰乖覺點頭應下。
顧宴容自曼園散席歸返,還未進門,遠遠便嗅到醇厚的酒香。
三月三燙酒宴飲是舊俗,倒算不上奇怪。
踏堂堂,忽見矮榻上歪歪散散地倚著個,手捧一盞質地上乘細膩的青玉杯,黑眸潤亮。
似乎有些呆,凝神盯了許久才遲鈍道:“殿下?”
顧宴容面發冷,在距兩步之遙定定立住,緩緩擰起了眉。
他舉高臨下,又被一只瓷白秀麗的手勉強夠住廣袖,向下扯了扯。
顧宴容順著的力道俯下去,嗅到香間勾雜的酒氣。
算不得重,意外有些醉人。
本似乎醉得更重一些,暈乎乎牽著人往略顯狹窄的人榻上拽了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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