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臨時接到車禍燒傷病人,導致燒傷科不休息的醫生趕回來做手。

手結束，醫生們陸續從手室出來。

在午夜中昏睡的城市，尚有一隅,還于蘇醒中。走廊響起腳步聲,沉重又疲倦。再看賀司珩的臉，下眼瞼有著青倦意。

今兮問：“還有事兒要忙嗎？”

賀司珩：“沒了。”

“那？”

“我先去換服,換好服,咱們回家。”

他上還穿著綠的手服,因為匆忙,還沒換掉。

有專門的換間,和辦公室不在同一層。

賀司珩拉著今兮的手，進了樓梯間。聲控應燈,隨著他們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醫院像是被消水浸,空氣都是一抹寂冷。

下了一層。

今兮忽地問：“陶桃是不是在這一層？”

賀司珩：“你想去看看？”

“可以嗎？”

“可能已經睡了。”

“我就想看看怎麼樣了。”

“恢復的比預期要好,大概月底就能出院。”賀司珩打開安全通道的門，帶著往陶桃所在的病房走。

今兮一愣：“這麼快嗎？”

“哪兒快了？”

賀司珩齒間氣息如深夜低溫般,清冷，“已經在醫院待了兩個多月了。”

今兮眉皺起，不語。

到病房外。

今兮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病床床頭亮著一盞燈，燈如水波紋似的傾瀉一地。

陶桃靠坐在床頭，聽到靜，轉過頭來。

十二點多了，還沒睡。

今兮繃的放松下來,邊勾起極淡的一抹笑,“還沒睡呢？”

陶桃：“今兮姐姐,賀醫生。”

賀司珩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陶桃目，始終停留在今兮的上。以前都是在手機上看到今兮的，今兮是王菁曼的得意門生，王菁曼時常和說，要和今兮姐姐學習。

隔著手機，再到看到真人。

陶桃目艷羨，從沒看過這麼漂亮的人。

腰肢纖細，雙白皙修長。一看，就是天生舞者。

漸漸地，雙眼彌漫酸脹。

經歷過這麼一場大火，別說跳舞了，連恢復如初都做不到，上，到都是疤痕。

察覺到陶桃異變的緒，今兮和賀司珩對視了眼。

今兮問：“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嗎？”

陶桃答非所問：“今兮姐姐，你真漂亮。”

今兮默然。

“我好羨慕你啊。”陶桃睖睜著眼，似自言自語般低語，“我在手機上看過你的表演，你真的好漂亮。姨媽說等我來南城，就會帶我親眼來看你的演出，帶我和你學習。說你是教過的最好的學生，說我會為第二好的學生。”

“今兮姐姐，我學了十年的舞，我以為我以后也會像你一樣進南城芭蕾舞團的，我以為我會為第二個你的……”

“可我再也不能跳舞了。”

“我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這些天來，陶桃一直積極配合治療。每次賀司珩來查房，都是笑著的，聲音甜的，他賀醫生。每次換藥都要一兩個小時，從不哭不，安靜地躺在那里，疼的臉煞白，看得父母都流淚，還安父母，說自己沒事兒。

太聽話了，太乖了，也太懂事了。

以至于大家都忘了，才十五歲，還是個小孩兒。在這場火災前，是個驕縱的大小姐，連被蚊子咬一下都會委屈半天。

今兮從未有過這樣的束手無措的時刻，不知道要如何安。

陶桃羨慕的，都擁有。

今兮不管怎麼安，都像是站在制高點，以勝利者的姿態，安失敗者。不管說什麼，都是空無力的。

“人不一定要學有所，很多時候，活著，就是最大的意義了。”一道冷冽清淡的聲音緩緩響起。

今兮扭頭，怔然目停留在賀司珩臉上。

垂在側的手，被他握在手心。

賀司珩的嗓音沉穩有力，在靜謐夜晚，有種令人信服的威嚴，“世界上有很多有意義有價值的事，你才十五歲，陶桃，你的未來有無限可能。”

陶桃忽然嚎啕大哭：“可我不想活了，真的……賀哥哥，我真的好累，好疼，好辛苦，為什麼那場火不把我燒死？為什麼我不死，我真的好痛苦，真的真的。”

“因為你還有父母家人，還有很多人你。”賀司珩松開今兮的手，湊近耳邊，“幫眼淚吧。”

今兮走過去，了紙巾陶桃的臉。

輕聲說：“陶桃，你知道嗎，我在十五歲的時候，最想做什麼？我那時候天天練舞，周末也沒一天休息，我看著我的朋友們，每天逛街、去游樂園、去打游戲、去郊游……我真的很羨慕們。”

“我時常在想，學舞有什麼好的呢？我的學生時代，和別人口中燦爛又富多彩的學生時代，截然不同。干癟，單一，無趣，最開心的時候，大概就是上課，聽老師罵班里遲到的學生，學生和老師頂的時候了。”

“如果再來一次，我肯定不學舞，肯定，當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上學的時候，和同學一起逃課，上課傳紙條，在學校晃，議論哪個班的帥哥……等到了周末，就和大家一起去電玩城打游戲，去ktv唱歌，去郊游爬山……做所有我想做的事。”

陶桃哽咽著說，“可是那樣的人生，一點兒都不彩。”

看吧。

小孩兒的眼里，人生就應該是瑰齊壯麗的。

今兮抿笑，“人生不需要過的彩，只要過的開心就好。”

-

從醫院出來。

回去，是今兮開車的。

賀司珩做了一天的手，這會兒開車，得算是疲勞駕駛了。

他坐在副駕駛，目不移，盯著今兮。

被看久了，今兮也惱，在一個紅燈路口，惡狠狠，猛地一腳踩剎車。彼此，都隨慣往前倒，再被安全帶往后勒。

轉頭，不太自在：“你一直看我干什麼？”

賀司珩說：“沒想過，你會說出那些話。”

不食人間煙火的天鵝公主，竟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讓他為之詫異。

今兮默了好一會兒沒吭聲。

綠燈亮。

踩下油門，車緩緩往前，平穩的車速。

“又不是只有你會說那些漂亮話，我也會，”頓了頓，小聲補充，“好歹我文化課績全校第一，高考語文考了一百二，就比你當時低了十分。”

賀司珩：“是，你績向來很好，要是不學舞，正兒八經參加高考，說不準能為我的小師妹。”

今兮找茬：“什麼說不準？”

“要是不學舞，肯定能考上南大。”

賀司珩眼尾往上挑，配合著：“是。”

又過一會兒，賀司珩問：“你剛剛在病房說，要是再來一次，你肯定不學舞，真的？”

毫不猶豫：“騙小孩兒的。”

“……”他無奈一笑。

車子駛地下車庫，從暗，到更暗。

熄火，車燈在前面打出兩道柱，塵土翻涌，靜默許久，今兮微垂著眼，低聲說，“如果不學舞，我也不知道要干什麼？我這些年，所有的時間和力，都用在這一件事上，對其他的，不關心、也不了解。再來一次，我什麼都不知道……能干什麼呢？”

“喂——”

今兮忽地解開安全帶，上半過來，眸狡黠，盯著賀司珩。

一只手勾著賀司珩的下，眼神灼熱，引他墜，“我什麼都不干，就當你家的豪門闊太，怎麼樣？每天吃喝玩樂，等你下班給你暖床。”

“豪門闊太？”賀司珩重復這個詞。

“對呀。”

近在咫尺的距離，雙相抵，呼吸都繾綣，凝結。

可賀司珩煞風景地開口：“我覺得，不怎麼樣。”

今兮松手，一言不發地開車門，下車。

后，賀司珩跟上來。

“生氣了？”語調悠哉，沒半分自己做錯事，惹生氣的自覺，甚至，像是在挑釁。

今兮面無表：“沒有呢。”

賀司珩：“很生氣啊。”

今兮微瞪眼。

到家后，進了浴室，關門聲巨響。要不是隔音效果好，估計樓上樓下鄰居大半夜要來敲門了。

在洗澡的工夫，賀司珩沒閑著。從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做手，沒時間吃飯。他把今兮做的那個蛋糕給吃了。

蛋糕吃完，他去另外一個浴室洗澡。

出來，偌大的房子，只臥室發出微末燈。

賀司珩爬上床，想抱，卻被躲過。

今兮拿了個抱枕，橫亙在二人之間，“保持距離，別我。”

“還在生氣？”他問。

“我不應該生氣嗎？”今兮不像方才那麼別扭，不痛不快的語氣，“賀司珩，你這樣我真的很難懷疑……對于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麼呢？”

如果，如果你是喜歡我的，那我說那句話，你不應該很開心嗎？

我做你的太太，每天就圍著你轉，我的生命里只有你，你不開心嗎？

“朋友。”他沒一秒猶豫。

“……”今兮沒再說話，眼耷拉下來，臉上無打采的，仿佛是累了，不想就這事兒和他鬧了。

下一秒。

懷里的抱枕被開。

賀司珩強勢，又不容抗拒地把摟進懷里。

他仿佛能猜心的想法，“我當然希你的生活里都是我，但是我更希，你能有你的人生。”

“你先是你，其次，才是我的朋友。”

晦暗環境里，今兮意識到自己的角，不控地往上揚。

沒再和他保持距離，反而，往他懷里了，汲取他上的溫度。

“賀司珩，”今兮冷不丁問，“你知道我剛剛許了什麼愿嗎？”

“什麼愿？”

今兮在他口蹭了蹭，周遭靜謐，溫馨的氣氛中，他們抱的那樣近，好像心離得前所未有的近。輕聲說：“以后我再告訴你。”

-

醫院里。

所有燈熄滅，只一盞燭火閃爍時。

今兮閉著眼，在那漫長又短暫的三十秒里，許下一個心愿。

不是國際大賽獲獎。

也無關出國進修。

在心底，虔誠祈禱。

我不要生日快樂，我要賀司珩，常伴我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