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荊州那日, 正值初雪飄零。南方的雪花細碎,只有鹽粒子那麼大,下了小半天,地上也沒見白。
施綿第一次到南方來, 這樣小的雪花、風格獨特的樓閣與園林, 都使好奇,但這一切都抵不過上的疲憊。
府邸已由提前抵達的管事與侍婢收整妥當, 寢屋中燒著地龍, 暖烘烘的,膳食茶點與沐浴的湯池也全部備好。
菁娘腰酸背痛, 顧慮著地方不, 怕施綿不安, 或者這子會被下面的侍婢欺負,就想親眼看著。
十三搶在別人前面開口,皮笑不笑:“你不放心?呵呵, 呵呵。”
他只恨當日菁娘不在宮中,沒看見嚴皇后頭上的與景明帝那幾乎被穿的。
“去歇著吧,沒事的。”嚴夢舟發話。
菁娘一想,今時不同往日, 施綿的份變了, 的確是用不著這樣盯著了。
又看外面眾多侍衛依照管事的指使,有條不紊地搬著東西,侍婢垂首靜候著等吩咐, 這才放心地離開, 歇息去了。
施綿從來沒連續乘坐馬車這麼久, 縱使隔幾日就能歇一歇, 也還是心俱疲。
沐浴時水汽繚繞, 熱水潑在上沖刷著筋骨里的疲憊,施綿舒服得差點直接睡過去,更換寢后,來不及吃點東西,就上了榻。
等嚴夢舟親自將王府里里外外檢查一遍,回屋時,施綿已經睡了。他也去仔細清洗了一遍,然后上榻擁住了施綿。
可嚴夢舟卻沒能立刻睡著,他在想事。
施綿十八歲生辰那日被嚴皇后扣在了宮中,掉了。得把這個生辰補上,他在琢磨著怎麼補。南方的天冷冷的,雪花下了沒一會兒,轉換了冬雨,啪嗒啪嗒滴在屋頂上,譜催人眠的曲調。
大抵是被施綿上的困倦傳染了,沒過多久,嚴夢舟也合上了眼。
睡前想著施綿最近的一個生辰,睡著后,嚴夢舟夢見了他認識施綿后的第一次生辰。
那一日,菁娘給施綿裝扮得格外華麗,眉心描了花鈿,上點了口脂,是用金貴的蜀繡新裁出來,一紅艷艷,金鐲銀環和純金的長命鎖全都戴上了,嚴夢舟乍看見,差點被閃瞎了眼。
不過他那時還不知道是施綿的生辰,是去與施綿說他要去鎮子上,問有什麼想要的。
暮秋時節,恰好下了雨,寒意刺骨,這樣的日子,施綿是沒法與他們一同外出的。
施綿抿著笑,氣道:“我想要個兔子的糖人,還要一個……一個花臉面。”
在嚴夢舟走時,施綿又在他后高聲叮嚀:“要早點回來陪我玩啊!”
可這日嚴夢舟是注定不能早點回來的。
他這回去鎮子上,其實是因為鎮子上的茶樓里來了個耍皮影的,十三想去看。嚴夢舟會去,純粹是因為記起在荊州見過的皮影戲,有些懷念,才會與十三同往。
這事是不能告訴施綿的,否則一定也纏著要去。
雨綿綿的天,帶著太麻煩,著涼了還會被菁娘嘮叨,于是倆人誰都沒與施綿說。
因為下雨,茶樓里只有寥寥數人。
嚴夢舟順路去了袁正庭那兒一趟,回來后,與十三在茶樓里消磨時間呢,冷不丁看見東林大夫牽著施綿進來了,后面跟著拿著油紙傘的貴叔與菁娘。
說好了要早些回去陪施綿玩的……嚴夢舟有點心虛,推了下十三,迅速藏進角落的簾帳后。
十三一見東林大夫,趕跟著他躲了進去。
“怎麼找不見啊?師父,他倆是來這里了嗎?”施綿的聲音聽著很沮喪。
“應當是吧,前兩日聽十三說今日這兒有皮影戲,十三貪玩……”東林大夫道,“今早他走的時候說是來買墨的,若是跑出來玩,老大夫就要怒了……”
菁娘的聲音接著傳來:“沒看見啊……不在就不在,皮影戲不比他倆好看多了?小姐,你玩得高興就好,別搭理他倆了!”
皮影戲是有趣,可施綿還是更喜歡和伙伴一起玩耍,尤其是生辰日。
不死心,繞著茶樓廳堂里走了一圈,小聲喊著嚴夢舟與十三的名字,甚至彎腰往桌子底下找。
貴叔跟后,敏銳地發現了奇怪的簾帳,又看見了下面出的兩雙腳,拉住施綿向著那里指了指。
施綿認出了那兩雙鞋,有點兒生氣。
可憐以為嚴夢舟是去鎮子上給買生辰禮了,見人遲遲不歸,還擔憂起來,結果人家是拋下來玩的。
踮著腳悄聲走近了,抓著簾帳的一角深呼吸,然后“唰”的一聲猛然掀開簾子,滿面怒容,圓溜溜的澄澈眼眸瞪著那兩人,無聲地進行譴責。
面面相覷后,嚴夢舟環臂仰頭,十三吹著口哨開始抖,看天看地,反正就是不看施綿。
施綿氣得雙頰圓鼓鼓,瞪了他倆一會兒,“唰”的一下,又把簾子遮了回去,向著不遠的東林大夫與菁娘跺腳,道:“我要坐在這里看!”
那日是的十歲生辰日,這種蒜皮的小事,當然要依著。
茶樓的伙計想不通好好的大廳不坐,這群人為什麼要坐在角落里,但人家給夠了錢,他也就樂呵呵地把桌椅挪了過去。
嚴夢舟與十三卻是想得通的,施綿這是要甕中捉他倆呢。
嚴夢舟想掀簾出去,奈何簾子被施綿抓著,他不敢用力拉扯。十三也想沖出去,可惜他那邊守著的是貴叔,貴叔一擰他胳膊就把他推了回去。
等桌椅擺好,東林大夫坐在十三正前方,施綿坐在嚴夢舟正前方,貴叔與菁娘在兩邊,四個人把他倆堵得嚴嚴實實。
他們坐著吃茶看戲,后面倆全程在狹小的空間里站著,嫌丟臉不肯出聲認錯,只能對著彼此的臉暗生怨氣。
這還不夠,看皮影戲看到高興,施綿晃著雙腳大聲說道:“真有趣,好想讓十四和十三也來看看啊!”
后地兩人憋著悶氣,一不。
好不容易皮影戲結束,施綿也出夠了氣,大發慈悲地準備離開了,走之前又說:“十四他倆興許本就沒有出來玩,都這麼久了,該回小疊池等著咱們了。我還等著他給我買的糖人和面呢!”
這四人走后,藏了半天的兩人重見天日,快速去買了施綿要的東西,騎上馬就往回趕,得趕在施綿之前回到小疊池。
十三憋屈死了,一路上都在抱怨,就沒聽說過誰看皮影戲是用耳朵的!
無奈他與嚴夢舟理虧在前,憋屈也得忍著。
倆年輕小伙比幾個老弱婦孺快得多,到小疊池都洗漱干凈了,施綿幾人的馬車才到。
后來見施綿坐在板凳上抿笑,面前擺著碗長壽面和染紅的蛋,嚴夢舟才知道那日是生辰。
嚴夢舟夢見舊事,這一覺睡得沉如冬日長眠,醒來后犯了懶,抱住尚在睡夢中的施綿繼續思索生辰的事。
這幾年下來,施綿的生辰各種花樣有過,就沒重復過,很難想出新的招數。
仔細琢磨著呢,寢屋外傳來徘徊不定的腳步聲。
推門出去,冰冷的雨水繼續滴著,管事太監低聲道:“有幾個員登門拜見……”
封地的員早就知道這個王爺不好惹,爭先恐后地趕來拜見,以表明態度,但這也太早了。
嚴夢舟道:“讓他們三日后再來。”
把人打發走,他又回到榻上,屋中的地龍很旺,許是覺得熱了,施綿雙頰泛紅,曲卷的烏黑長發散地鋪在榻上,平添了幾分。
嚴夢舟就喜歡長發散開、鬢發汗的模樣,再擁了他,忍地咬牙關時,最讓人難抑。
等施綿終于睡夠了醒來,發現嚴夢舟支起上半在看。
睡得全無力,蹬開上的被褥,困乏道:“一覺睡醒,我怎麼更累了?又累又熱。”
嚴夢舟“嗯”了一聲,出手將前的長發撥開,順便松了松攏著的襟口。
施綿沒完全清醒,上說著熱,子一翻窩進了嚴夢舟懷中,順勢摟住了他的腰。
前一刻嚴夢舟在心猿意馬地默念詞曲兒呢,這會兒看著懷中人的桃花面,心底又得不行。
他開始懺悔最初到小疊池時對施綿太兇。
施綿那時候還小呢,他與十三竟然能兇的下去,還有……
鬼使神差的,嚴夢舟記起了滿戾氣的藺夫人和那個小寶的兒子。藺夫人只把兒子當作寶,對施綿棄如敝履。
他想著九歲的施綿聽到藺夫人喊“小寶”時會是什麼心,越想心里越是酸。
在嚴夢舟心中,施綿才是世上最貴重的寶貝。施綿總說他倆都沒有了親,更要好好學著去做夫妻,要堅定地選擇彼此,而且要讓對方知曉。
嚴夢舟是認同的說法的,他也想施綿知道他的心意,于是用指尖了施綿的眼睫,近耳邊,輕聲道:“寶兒。”
第一聲喊出,施綿呼吸平穩,眼睫都沒一下。
嚴夢舟當沒聽見,著的臉頰,又喊了一聲。
這次施綿的眼睫了。
嚴夢舟是一定要讓施綿聽見他的心聲,一定要明確地表達自己的誼,并彌補施綿時的憾的。
于是他輕咬了下施綿的耳尖,再次開口:“寶兒……”
第三次喊出,施綿突然睜眼,眼神悲憤地抬手,捂了他的,子一翻將嚴夢舟倒在了榻上。
“你快閉吧!”施綿有點兒崩潰,“我今年十八歲,不是十歲,更不是八歲……你清醒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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