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之後,我和顧長卿終於到達了十裏洋場的上海。
剛出車站,顧長卿便買了一份報紙。我坐在黃包車裏,那報紙上的黑字搖搖晃晃地闖進我的眼裏。
頭版頭條便是寧城督軍府大火的新聞。而新聞隻在開頭用寥寥幾句報道了失火的事,後麵寫的就都是北係軍與南係軍的戰況了——原在前線的北六省督軍蕭弈崢匆忙返回寧城,導致前線失利。北係軍丟了一座非常重要的城池。
原來,我的死也是可以讓他暫時放下宏圖大業的。而因我丟了座城,蕭帥會後悔嗎?我心裏五味雜陳。
我將報紙還給顧長卿,苦笑著自嘲道:“幸好報上沒提我的死訊,否則我隻怕會為留下千古罵名的紅禍水。”
而顧長卿卻開口分析道:“是啊,報上隻提了失火,並沒有督軍夫人的死訊。看來,蕭弈崢還是起了疑心。他此番回去,怕是要徹查一番。”
我閉上眼,腦子裏全是蕭弈崢急到發瘋的樣子。於是,我又搖搖頭,似要將這些畫麵趕走。
怕顧長卿不高興,我便又淡淡回了句:“那我們要趕登船了。萬一被他查到我們上了火車,到了上海,就麻煩了。”
本以為顧長卿會說,我們要盡快。可沒想到,他竟有些尷尬地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靜姝,呃……我還有些事要理。你且再等我兩三日。”
“哦,好。”
我想著,此去法蘭西路途遙遠,就算一切順利,也需要大半年的時間。他臨行要理些私事也屬正常,便沒有追問下去。
可當我們找了個旅店住下後,我卻漸漸發現,顧長卿似乎不對勁。接連三日,他每天都早出晚歸,形匆匆。而每次他回來時都是眉頭鎖,在我麵前又強歡笑。
我曾問過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他卻隻笑一笑,含糊其辭地蒙混過去。而每當我提起啟程去法蘭西的時候,他都說,再等等。
再等等……顧長卿,他到底在等什麽呢?
終於,在第四天早上,他出門後,我也跟了出去。天空飄著蒙蒙細雨。顧長卿沒有打傘。那個頎長瘦削的背影,就這麽在大街上晃,看似漫無目的。
我更疑了。難道,他每日就這麽在大街上逛?這到底是在等什麽呢?
忽然,我看見顧長卿停住了腳步。他轉頭朝街邊的一個店鋪去,然後又低下頭往前走了兩步。可他想了想,卻又退了回來。最後,他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低著頭大步走進了那家店。
我趕忙跑上去,這才看清楚,他進的居然是一家當鋪。
他莫非是要典當什麽?
我帶著滿腦子的問號,跟了進去。
顧長卿此時正在同那當鋪的老板討價還價。
我聽見,他聲音很是急切,還帶著一憤怒。
“這玉佩可是上好的翡翠,是我家的傳家寶!若不是急著用錢,我才不會典當。老板,您給的價錢也太低了!”
我忽然間,什麽都明白了。我被蕭弈崢養在靜園這三年,本不知人間疾苦,甚至對錢都沒什麽概念。而此去法蘭西,不管是路費,還是我手所需的醫藥費,都是好大一筆開銷。而這對顧長卿來說,無疑是個很難承的重擔。
這些時日,他一定是想方設法去籌錢。最後,實在是走投無路了,他便想著幹脆將家傳的玉佩給典當了。
而我,何德何能,讓他為我付出這麽多?
“長卿師兄,不能當!”我趕忙上前,一把從當鋪老板手裏奪回了玉佩。
“你、你怎麽來了?”
看見我,顧長卿白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我急切道:“長卿師兄,你已經幫我太多了。我不能讓你連家傳的玉佩都當掉啊!”
顧長卿將我拉到一旁,低著頭道:“靜姝,你聽我說。隻是我們這一次突然決定要走,一時間我周轉不過來。日後,我一定會把這玉佩贖回來的。”
“所以,這幾日,你都是出去籌錢的?”我又問道。
顧長卿歎了口氣,然後點點頭,又道:“靜姝,你隻聽我的安排就好。我把玉佩當了,咱們明日便買船票,去法蘭西!”
我瞥了一眼那櫃臺後的當鋪老板,苦笑道:“隻怕,他給的價錢並不夠此去的費用吧?”
顧長卿又紅了臉,低下頭道:“我再去與他講一講……”
我手攔住了他,然後從懷裏出了蕭弈崢送我的那隻羊脂白玉鐲子。
“要當,便當這個吧!”
顧長卿瞪大眼睛,看著那鐲子道:“這一看便是上好的東西。是……蕭弈崢給你的吧?”
我點點頭。
顧長卿卻皺起眉,道:“那還是當我的玉佩吧!我……不想用他的錢……”
“為什麽不用他的錢?”我卻理直氣壯,“若我頭上那一槍,真的是他開的。那他負責我手的費用,便是天經地義!”
說著,我拿著鐲子便來到櫃臺前。
那當鋪老板見了我手裏的鐲子,眼睛都放了,雖給的價錢依舊了很多,但也足夠我們此行的花銷了。
從當鋪出來後,顧長卿對我道:“這玉鐲價值連城,隻怕全中國也難找出第二隻,畢竟太引人注意了。所以,我們必須趕啟程。”
“你的意思是……蕭弈崢會因這鐲子找過來?”我瞪大了眼睛。
顧長卿點頭:“這是早晚的事。”
我低頭不語,心裏開始擔心起了荷香。那另一隻鐲子在手裏,若也同我一樣將其典當了,隻怕也會被蕭弈崢找到。
想到這,我不開始後悔。早知如此,不如隻拿些不起眼的首飾了。但眼下,我也聯係不上荷香,隻能在心裏默默禱告,求神佛保佑平平安安。
第二天,我便跟著顧長卿上了前往歐洲的郵。郵經過香港、新加坡,又經蘇伊士運河,進地中海……
我曾經是那麽羨慕白蓁蓁可以留洋,羨慕走過那麽多的路,見過那麽多的風景。而蕭弈崢,也曾說過,待天下太平了,他會帶著我出國,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當時雖不相信他的話,卻也不自在心裏憧憬過。
可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我真的出去了,卻是在逃離他的路上。而在我邊陪伴的人,居然是顧長卿……
在郵的甲板上,我著落日的餘暉將海平麵染一片如的紅,心頭忽然湧上一苦——蕭弈崢,我終是與你天各一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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