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景州的道上,一輛青蓋馬車疾馳而行,轆轆車碾過,驚起道路兩旁采食草籽的野鴿。
待天昏昏,金烏越過崇山峻嶺,將要休憩之時,馬車的速度漸緩。
驛站就在不遠之外,所以車夫似乎沒那麽著急。
兩岸山林,植被蓁蓁,葳蕤茂盛。
向北的山坡上,一幫人借灌木遮掩,如群狼環伺,正盯著山穀下鵝行鴨步般緩緩行進的車馬。
其中一人,琉璃般的右眼著淡淡的暗藍,在薄暮中猶如墜下銀河的星子,閃爍著詭異的微。
“世子,咱們派去盯梢的人說了,從桐花巷出來兩輛馬車,分別去了雲州和景州兩個方向,真的隻用堵這一輛就夠了?假如崔簡在另一輛馬車上怎麽辦?”
蔡刈後,隨從有些擔憂,卻不想蔡刈敲了他一記頭粟,啐道:“你懂個屁,崔簡要去的是景州,雲州那隊車馬肯定是迷咱們的。”
“可是假如崔簡反其道而行之……”
“你是覺得世子我沒你聰明?”蔡刈冰冷的眼神乜過去,無神的右眼在晦暗的山下一看,更讓人發。
隨從趕忙搖了搖頭,“小的多,小的多……”
待山穀中的車馬走到事先預計好的埋伏地,蔡刈道:“他們現在人困馬乏,時機正好,都給我殺,殺得一個不留。”
“是!”
隨即,兩側的山坳上響起了一陣不絕於耳的鳥哨聲,忽然間,似乎有一群蝙蝠將夜幕撕開了一條,殺手們齊齊從這條裏鑽了進來。
馬車不疾不徐地停下,車夫似乎也一點不驚慌,隻勒馬停下,朝墨藍的天空放了一束綻開四散的煙火。
這是……難道任務暴了?
蔡刈大拇指摁住刀柄,忽然有種一腳踩進泥水坑裏的覺,心裏雖突突跳個不停,但對自己的信心不減。
這些都是平襄伯府真金白銀養出來的死士,他就不信連一個崔簡也殺不掉。
“都給我上,誰取了崔簡項上人頭,賞金百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時之間,山穀間殺聲震天,落石從崖壁稀疏的植被中滾滾而下,刀劍影隻在旦夕之間。
然而不過片刻的功夫,這幫人才踏上寬闊板實的道,耳邊都猛然一凜,被道路盡頭傳來的一陣馬蹄聲吸引去了注意力。
遠遠瞧去,隻見數排烏泱泱的人馬,高舉著燃燒的火把,朝此快速迫近。
“什麽況?”蔡刈這下是徹頭徹尾地懵了。
“崔簡不是輕車簡裝去的景州?怎麽會有兵護送?”
“小的不知……”
慌中話音落地,蔡刈還沒來得及準備逃跑,馬車中便傳來了一個悉,但不應該出現在此的聲音。
“這當然是……我祖父的私兵。”
顧佩瑾從車出來,了個懶腰,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
蔡刈一臉震驚,“顧佩瑾?怎麽是你?崔簡呢?”
顧佩瑾一臉無辜:“你這話問的,當然是去雲州了。我回我家祖宅吃頓飯,礙著你什麽事了?為了教坊司那點事,不至於安排殺手來殺我吧?”
“你……”
“你什麽你?人贓並獲啊,沒的說,隻能請你去我家坐坐了,明天咱們去聖前評評理。”
顧佩瑾說著,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取下腰後斜的折扇,背靠在車轅上,笑嘻嘻的,很無賴。
要問梁國誰家可以豢養私兵,當然是他祖父老顧公,那可是陪著先帝爺一起穿開的,聖上都是他一手帶大的。
崔簡可真會找人,就是他恐怕又得回家聽祖父念叨他那些年輕時候的輝事跡了。
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顧佩瑾掏了掏耳朵,話剛說完,兵甲已至,一個中年披甲的男子下馬,一腳踹在了蔡刈的屁上。
將人踹出老遠,隻在黃土滾滾的地上翻了兩個跟頭,才又被人摁住。
鋒利的窄刀架在脖子上,冰涼的鐵腥味直頂腦門,刀刃上的寒芒如磷火一般,泛在他琉璃的眸子裏,危險的氣味更濃。
一下,就有被抹脖子的風險。
蔡刈不知道的是,平襄伯府豢養的死士,對上顧公府訓練有素的是軍士,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顧佩瑾見蔡刈徹底被製服,這才上前行禮道:“二叔。”
男子一重甲,走起路來“哐呲”作響,頭盔下方額廣頤,蓄著鬤,隻輕輕拍了一下顧佩瑾的肩,便將那副常年養尊優的子骨拍得微微一。
他麵上出微不可察的一嫌棄,“走吧,回家吃飯去,你二嬸烤了鹿,就等你了。”
“那他們?”顧佩瑾目睨向被顧家軍反手摁在地上的蔡刈,“他可是貴妃的弟弟。”
“我管他是誰的弟弟,欺負咱們顧家人就是不行,一起帶上,讓他給我養一個月馬再說。你不用管,讓你祖父去跟陛下說。”
顧佩瑾直了腰桿,笑嗬嗬地搭上男子的肩,“多謝二叔給侄子撐腰。”
……
顧佩瑾知道,京中需要平衡,皇帝抬舉蔡家,不過是想製衡其他世家,崔簡刻意將蔡刈刺殺他的事安排蔡刈對那日教坊司之事懷恨在心,泄恨報複,就是不想打破這種平衡。
昔日鄭伯克段於鄢,無非就是縱容其野心無限滋長。
他這想法,完全就是站在聖上的角度想的,還真是一點也不徇私。
陛下真沒白疼他這一條好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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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簌簌,林間颯颯。
馬車走了一天,到午後最困的時候,溫婉再打不起神頭來,像被什麽東西走了魂似的,腦袋一歪就睡了過去。
崔簡正閉目,忽然覺得上一沉,有什麽東西了上來。他微微蹙眉,睜開眼,一抹鵝黃已伏在上。
溫婉把自己地子弓一個最舒服的姿勢,雖然下這個簟子沒那麽平整,但也還湊合。
實在是太困……早知道出遠門這麽累的話……
崔簡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重新闔目。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山道上,靜謐林間除鬆風外,隻聞車轍轉時“咯吱咯吱”的聲響。
終於,天完全黑下來之前,他們到了館驛。
“世子,咱們到驛站了。”夏侯忠的聲音在車窗外想起。
“知道了。”
略微疲倦的一聲後,崔簡睜眼看了看上香夢沉酣的小西施,拾起的辮子,在玲瓏致的瓊瑤鼻上掃了兩下。
小西施眉頭輕顰,嚦嚦嘟囔了兩聲,這才緩緩睜開眼。
但似乎還沒睡好,纖睫下倦意濃重,著茫然無措的憨態。
“睡夠了嗎?”崔簡的際勾起一抹憊然笑意,促狹地盯著。
半晌,溫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趴在崔簡的上睡著了,還睡得這樣香……
猛地直起來,不敢看他,隻默默垂眸,嘿然不語。
“下車吧。”
聽崔簡的腔調,似乎刻意著嗓子,溫潤平和,倒難得讓溫婉有種如沐春風的覺。
訕訕然抬眸,卻發現不對勁……崔簡的表不太對勁。
他蹙的眉頭洇出一汗,神凝重,扶著窗框卻半天未。
“世子不下車嗎?”咬著開口問。
崔簡沉眸定了定,這才緩緩開口道:“我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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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婉一怔,很明顯,這個麻的原因是什麽,天知地知,他知也知。
許是歉疚,溫婉道:“世子我扶你吧。”
崔簡狹長的目眼尾向上一挑,將的曲意示好、溫良恭謹收眼中,滿意過後,這才緩緩抬起手。
溫婉扶著他的手臂,撐他起,隻是太低估一個年男人的重,也太高估自己的力氣了。
崔簡不過才直起背,微微離座半寸,便有點扛不住了。而另一邊,崔簡亦覺得兩條像撒了熱鹽一樣,麻到幾乎失了知覺,又被無形中的繩索捆住了腳,直愣愣打不起彎來。
剛往前走了一步,就力倒了下去,側那人了他的牽連,也腳下一崴,跟著撲到。
真不看看是誰攙扶誰……委地的一瞬間,崔簡還將的腦袋撈進了自己口,不然以那笨笨的手腳,又不知道會磕到何?
最後,兩個人以一上一下的姿勢,雙雙倒在了馬車中。
門外的夏侯明顯覺到車一震。(簡稱車震哈#^.^#)
“世子?您沒事吧?”
怎麽下個馬車也需要這麽久?夏侯仿徨了半天,才下定決心開口。
“你先走。”
夏侯愣了愣,什麽他先走?不過這事不能細想,好大一個漢子,也不由臉紅了。
腳步聲漸遠,才凝眸看向趴在自己口的小人,皺了皺眉:“可以起來了吧?”
“是。”溫婉連忙起,理了理鬢發。
現在才慶幸,碧箬給弄的這兩麻花辮有多方便了,要是梳個齊齊整整的發髻,剛剛摔那一下,足以釵落鬢斜,到時候出去被人瞧見了,還不知會往哪方麵想。
折騰這一下,崔簡的也不麻了,臉上換了愜意的淺笑,隻是凝在角,不甚明顯罷了。
下了車,二人這才往館驛走去。
清風驛建在半山腰上,此人跡罕至,曠野岑寂,所以整個驛館隻有一個老驛丞當值。
聽說來了一個大,老驛丞不大靈的耳朵還是了,他老眼昏花,隻能看到一群模糊人影,但仍能憑借一個人的氣質準定位他的份。
是以,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崔簡。
當下不由腹誹,這位大人怎麽還隨帶著丫鬟。
他慢吞吞挪步過去,衝崔簡悠然施了一個禮,“大人,右上房久無人居住,恐怕有些積塵,下年邁,眼睛不好使了,館驛中也沒有驛卒,既然您帶著丫鬟,不如讓先去把上房打掃出來,你且在大堂用茶如何?”
聞言,崔簡神微滯。丫鬟?他的目很快便偏移到溫婉上,這老驛丞覺得是丫鬟?
他哪隻眼睛覺得隻是個丫鬟?
正當崔簡準備開口否認的時候,卻聽溫婉忙不迭道:“我這就去。”
聽那口氣,生怕慢了半拍會被斥責一樣。崔簡剛想住,誰知平時慢的像隻蝸牛,今天作倒快的像隻兔子,不等他開口,人已經提著子上了二樓。
沒拉住人,崔簡心裏很不痛快,看老驛丞的眼神都帶了點嫌棄,念他年邁,揮了揮手,讓他一邊呆著去了。
至於茶麽,霧裏青再好喝,也比不過腦海裏一朵鬢間黃。
崔簡喝了兩口,放下茶盞,三步並作兩步,一步兩個臺階直上二樓上房。
推開門,隻聽見嘩啦啦一陣水聲,卻並不見小西施的影。
崔簡怔了片刻,悄聲步屋。
直走到上房臺的進門,才發現。此刻,正盯著前一條涓涓瀑布發呆。
這清風驛選址刁鑽,建在山裏不說,還是挨著一條小瀑布所建。
為便宜上房客人賞景,二層還特地加出了一個臺,直接延到崖壁邊,隻要站在欄桿後,手便可到從崖頂傾瀉而下的甘冽泉水。(就在這!)
崖上生出幾株蘭花,此刻淋泉綻放,生機盎然,暗香盈盈。
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山中景致,大約沒見過這樣的景,十分好奇,手去接湍白的泉水。細瑩白的手指被水打,更潤如玉,勝過了崖上的花中君子。
臉上的純真和好,貪玩的神態,還有發自真心的欣喜,這些都是崔簡未曾見過的。
所以一時間,他竟不忍打破這種寧靜的山水人畫卷。
直到,似乎終於想起了正事,拿起搭在欄桿上的抹布,就地取水,擰幹後轉回來,一下子就撞進了一雙滿是深的雙目中。
深如星辰後的天幕,古井中的幽波……
溫婉頓住,心裏揣度他大概是什麽時候來的,已經發現在懶了嗎?
短暫的慌張走神過後,抿了抿道:“世子,我不是有意要懶的。”
主承認錯誤,在他這裏應該更奏效。
崔簡隻“嗯”了一聲,緩步走到跟前,上睫微微一沉,目便順勢落在了手中巾帕上。
隻見他眉心一擰,手便將那隻蘭爪擷了過來,扯過巾帕,嫌棄地扔到一邊。
然後,勾頭提起的手到邊輕輕一吻,香微涼,哪裏是用來做這些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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