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是早就沒有規矩了,站定也是不可能站定的。
靖安民一到,數十人就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哇啦哇啦聒噪不已:“我看到八百加急的使者進了都元帥府!哪打起來了是不是?靖元帥,可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
老兒們個個中氣十足,直到靖安民將他們引到偏廳,隔了幾道高牆,郭寧還約約能聽到他們的談說。
“別繞圈子了,你們這羣老貨,哪有上戰場的盡頭?你們來,就只爲了替你們自己,還有你們背後的人撈好,對不對!”
對著那多老資格的基層軍,還能連聲冷笑說話的,除了靖安民也沒誰了:“別往後躲!老馬,我說的就是你!怎著?那多軍屯堡壘的生意不好做?還不夠你們賺的?你還眼紅什?”
被稱作“老馬”的,是曾和靖安民一起落草爲寇的心腹部下馬豹。當年在海倉鎮時,馬豹做過守寨提控,後來歷任副都指揮使、節度使,去年過了五十大壽,因爲年紀大了退伍。
“咱們大周朝的生意,自然是好做的。”
聽得靖安民叱喝,馬豹笑嘻嘻地道:“大周的將士們,地位比尋常商賈和田莊主人都要搞得多,到哪都收尊重,家有田地,拿的軍餉也高,個個都不差錢。我們這些人,隨意販些土產,哪怕針頭線腦,到那都一掃而空。”
“這兩年,軍屯還漸漸有了點產出,商隊去了不空回。”
另一個資歷與馬豹差相彷彿的老者笑道:“各屯堡幾乎沒什賦稅,積攢的雜糧很多,用來釀酒合適。另外,還有多餘的騾馬牛羊也可以收。皮之類,前兩年收得太多了,價錢一直在跌。這兩年做氈布以後,反而上了檔次,咱們幾個都試過,用來做服袍子,比上等皮也不差,關鍵是花樣和紋路多,也好配合針線,賣到南朝都行!”
“好,好。很好。”靖安民關心地問道:“既如此,你們來幹什?難道還真打算重新拿起刀槍,爲國出力?”
說到這,他忍不住笑了兩聲,後背倚住靠背,慢慢地道:“我都歇著啦!你們還這有神?有這樣的好落袋,自家,吃苦累的事讓年輕的小崽子們去,不好?”
“這……”
衆人靜默了一會兒,馬豹咂了咂,嘆氣道:“元帥,我們也愁啊……我們……”
靖安民一揮泡袖:“別廢話了。我腰疼,沒心思陪你們這羣老貨逗皮子。說吧,你們想要做甚?”
“嘿嘿,哈哈……”
馬豹吃了一憋,乾笑數聲。在他邊的幾名老者也陪著乾笑數聲。有人輕輕踢了馬豹一腳。
“元帥,我是說……”
馬豹上前兩步,附耳道:“高麗?”
“你這廝,你們這羣……陛下說你們狗鼻子,真是一點不錯。”靖安民擡腳作勢:“天熱得很,別湊這近,閃開!”
馬豹等人年紀都不輕了,大致是當年定海軍中第一批退下來的將校,份最高幾個,當過一州一地的兵馬副總管,最低的也當過中尉、都將,在郭寧面前過臉。
當年郭寧在河北塘濼起兵的時候,糾合了許多敗兵、土賊、綠林豪傑之流。他們中的許多人歷經艱難考驗,了如今大周朝軍隊的骨幹;也有很多人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表現出才能或者格上的缺陷,不能一直適應軍隊的要求。
軍隊越是建設完善,他們的不適應就越是明顯。但這些人又都忠於郭寧,也是願意把自己的家族與後輩,都與大周綁定的一批人。更不消說他們都是老資格,在軍隊外保持著千萬縷的關係,或者聯姻,或者結拜,彼此聲氣相連,利益一致。
所以郭寧在逐漸將之從軍隊中剔除的時候,給的條件非常優厚,無論政治還是經濟上,都有特殊的優待。
他們依靠特殊的政治背景爲軍隊打理後勤,賺得盆滿鉢滿。價當然很厚。能在居大不易的中都立足,哪怕與立足中都數十上百載的殷實富戶相比,也不差許多了。
但自古以來,人心苦不足,得隴復蜀。他們爲北方各地堡壘軍屯的供給,賺的是辛苦錢。朝廷對各種資的發賣價格、採購價格,都有嚴厲的規定,絕不允許逾矩。真正的大頭,又掌握在左右司直接控制的大型商行手,不著他們手。
換了尋常的中小商人,對此大概不會有什覺。他們原本就是在大商行吃飽以後分潤其下的利益,對吃不著大塊,他們不會有太多的抱怨。況且大周以武立國,法度森嚴,說不準,那就是真的不準。
可這些軍隊退下的小勳貴們卻不然。
他們陸陸續續退下來了,卻未必退的心甘願。他們中有人與同僚結盟,試圖把自己的子侄輩推上去繼承軍中的權位;有人憑著軍戶的份和地方員往來,在家鄉擴充宗族基業。這都離不開大量錢財的支持。
那錢財從哪來?
北方的餐桌留給他們的,只有幾碟小菜;南方的餐桌倒是擺開了,但負責分的,還有南朝宋人在,更沒留給他們的餘量。
但他們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那就是對朝廷向的掌握遠邁他人,而且自長期抱團,行力更是一流。
這會兒他們趕來,唯一的原因便是他們知道,最近四方皆無軍事行,唯有高麗國那邊,似乎將有所得;唯一的力便是他們覺得,及早在這一張新開的餐桌邊落座,好歹能落下些許酒。
“禮港的漢商,本來以南朝宋人和山東人居多,尹昌這一手,紅襖軍舊部和南京開封府那邊,也會有人跟上。我們這些人當然沒法和禮港原有的那羣人較量速度快慢,但怎也得著紅襖軍舊部和開封府那些漢商一手。”
“南京路那邊許多人盯著南朝宋國垂涎滴,卻不好下,所以陛下既讓尹昌出面主持,就等若是允許他們往海東稍稍施展,吃幾口飽飯。怎,你們想讓陛下言而無信?”
“那怎敢!高麗畢竟是海東大國,我們無非切些零碎的……”
“船都準備好了?”靖安民打斷了馬豹的解釋。
“準備好了,二十艘船!用得都是咱們自家可靠的人!”
“貨呢?”
“沒帶任何犯忌的貨品,也沒帶朝廷要盯著的大宗資,就只一批金銀飾品和絹之類,還有上品文房四寶若干。”
靖安民瞥了馬豹一眼:“要不是老子悉你的底細,這話我就信了!”
“咳咳……”
靖安民又道:“按我的意思,早就把你們打出去,奈何陛下寬仁,早有吩咐。”
“陛下怎講?我就知道陛下是咱們的心人!”馬豹等人喜,齊齊上前半步。
“高麗那邊,局勢難免還要一陣。你們到了那,莫要與契丹人衝突,莫要牽扯進契丹人的部爭奪。不過,契丹人屬於耶律金山的一派,與咱們的丞相大人有私下聯繫,是自己人。你們心明白就好。”
“好,好!”
“高麗武臣貴族的首領雖去,餘部尚分散各地。高麗國王雖是個弱的,卻當過好些年國王,說不定還想收攏他們的力量以爲己用。這些貨哪靠得住?遲早必爲大患!尹昌要裝樣子,不好做得狠了。你們帶上足夠的人手,必要的時候,要拿出點上國武人的氣概,替國王掃除後患。”
“懂了!”馬豹咚咚捶打口:“這種事,我們老兄弟最擅長不過!”
“還有件事……”
靖安民的神轉爲嚴肅,招手讓衆人聚攏些,認真聽:“這件事短時間沒什好可言,會很辛苦。但陛下說,你們都是他的心腹之人,他相信你們會用心,用全力去做。這件事若辦好了,陛下自然滿意。若辦得不好,你們就全都滾去高麗安家,再也別回中原了!”
陛下依然當我們是心腹!陛下還用得著我們!
衆人神大振:“元帥快說吧,什事?”
“朝廷在高麗,不會有什大作了,但你們這批人起程前後,需要在中都做出聲勢,擺出朝廷將有意於海上,將在高麗大舉造船,聚衆數萬數十萬,以圖倭國的模樣來。要做得像像樣樣,讓所有人深信不疑!”
“這……陛下想要多大的聲勢?”
“越大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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