淥地大魏南境,護城河流汜水,距離建康只有兩百裏的路程。
到達淥後,兩人與姜家一行人作別,準備改換馬車前往建康。除了被中途扔下船的姜得運外,姜氏子弟與裴初游甚歡,恨不能拜為師長,姜家郎們與謝及音作別,紛紛擡起帕子抹眼淚。
因姜氏小年出嫁,謝及音贈了一塊蓮花白玉。
為沐發時,裴初提起此事,“那塊玉一向得你喜歡,此次特意帶出宮,竟也舍得贈人。”
溫水潤過頭皮,謝及音舒服地閉上了眼睛,過扶疏的花影,在一片暖的眼皮上晃啊晃。快要睡著時,呢喃著說了一句:“那孩子格像。”
敏言,蕙質蘭心,很得皇後娘娘憐惜。
他們在淥休息一夜,第二天買了車馬,沿汜水岸前往建康。
越往南走,春越盛,索將車輿四面改鏤空的菱格車壁,讓春風時時吹進車中,眼見繁花綠葉,聽得鳥鳴噦噦。
“七郎,路邊那些紅果子是什麽?”
“是蛇莓,”裴初勒停馬車,“想要嗎?我去給你采一些。”
“蛇……莓?”
謝及音很怕蛇,有一回白貓阿貍抓了一條拇指細的小蛇去找邀功,將嚇得兩天不敢寢宮。
裴初從路邊采了一顆帶葉子的紅果實遞給,笑道:“此果有解蛇毒的功效,故得此名,你若不喜歡,也可稱它為龍吐珠。可以吃,嘗嘗?”
謝及音接過那顆指節大小的紅果子輕輕咬了一口,紅的刺下裹著多的白果,并不很甜,勝在清涼解。
見喜歡,裴初下車采了一些,用清水洗過後裝在小木匣裏,讓路上吃著解悶。
裴初架著馬車繼續往建康走,一顆潤的果子遞到邊,他薄微張,卻將沾了水珠的指腹一起含住。
謝及音嗔他:“以後不想吃了是不是?”
裴初見好就收,松開了,“再給我一個。”
他分明并不吃這些野果子,因為得投喂,生生將一匣蛇莓分走一半。又見路邊有好看的花兒草兒,也不厭其煩地摘給,將車輿裏布置得花香氤氳,蝴蝶繞著馬車上下翻飛。
出來的時間越長,謝及音越端不住宮裏的架子,如今正半個子探出車輿,靠在裴初上,一邊同他說話,一邊手去路兩旁垂下的樹葉。
是不怕摔下去的,裴初有一只手始終護在腰側。
“七郎,你看那兩只鳥!”
樹杈上一只不上名字的彩羽鳥正繞著一只渾素白的鳥展翅跳舞,十分賣力,春天正是鳥類求偶的好時節。
謝及音小聲哼唱一首歌謠,只記得零散的幾句:“倉庚于飛,熠耀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
唱的是子新婚,黃鶯飛舞的景象。裴初側耳聽著,春風拂過時,眉目和緩。
他的模樣真是極好看,比起年時的鮮豔,如今更顯清岑和沉穩。謝及音瞧著喜歡,突然自後探過去,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
馬車緩緩停在樹蔭下。
車廂裏掛著車帷,落下時可以遮住外面的。此地清淨無人,臨近水源,正是停下休息的好地方。
“休息兩個時辰,今夜在平安縣落腳,明天再趕到建康也不遲。”
“你管這休息……”
“殿下不必勞累,閉上眼睛睡一會……我會輕一些。”
一只纖長的素手拍在車壁上,旋即又無力垂落。正低頭吃草的紅棗馬回頭看了一眼,打了個響鼻,又垂下頭去。
不遠的槐樹裏,彩斑斕的雄鳥終于打了雌鳥,兩只鳥依偎在同一樹枝上,嘰嘰喳喳鬧個不停。
因為路上玩得太隨心所,到達建康的日子比計劃裏晚了整整兩天。但謝及音還是很高興,拉著裴初的手在街市上四走,看到喜歡的東西會跑過去,從裴初的錦囊裏往外掏碎銀,總被人誤以為是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夫人一向活潑,見笑了。”裴初從攤主手中接過一只木雕兔子,笑得春風和煦。
待走遠了,謝及音輕輕掐了他一下,“你剛剛是不是在笑我?”
裴初低聲解釋道:“我是覺得,殿下剛才的樣子和阿凰很像,子活潑,其實是像你更多。”
謝及音端詳著那只木雕兔子,說道:“可我小時候真的很懂事。”
“那不懂事,那被抑了天。”
“若我長了阿凰這樣能鬧騰的子,你還會喜歡我嗎?”
裴初“嗯”了一聲,“喜歡。”
“好啊,原來你不喜歡我現在這般。”
裴初:……
謝及音不聽他解釋,捧著木雕兔子跑遠了,發間的流蘇珠花在人群裏時時現,裴初擡跟了上去。
護城河上漁火閃爍,纖聲呼和相應,暮四合裏,城民紛紛歸家。
十幾年前,大魏正逢時,建康一帶十室九空,許多人都跑去了南晉居住,如今大魏國太平,朝政日新,南晉反而約有象,建康一帶又繁華了起來。
謝及音在這裏久住過,如今頗有慨,指著新擴建的那一片城牆道:“十年前那裏還是一片灘塗,本宮的車陷在裏面,壞了兩個子。誰能料到十年後竟也了寸土寸金的寶地。”
裴初聞言笑了笑,讓再往南遠眺:“南晉北境也是一片灘塗。”
“嗯?”
“明天殿下去陷兩個車,再有十年,必也我大魏的地盤。”
謝及音聞言失笑:“七郎野心不小,不過你有此雄心壯志,我很欣。”
裴初不接這杯敬酒,“與我何幹,卿凰自有的本事。”
正在宮裏宵旰食試著理朝政的清麟公主冷不丁打了兩個噴嚏,嚇得謝忙給披了一件披風。
“沒事,肯定是娘親在外面想我了。”清麟滋滋地說道。
話說姜得運被扔在人生地不的并州,又氣又急,發了一場高燒。他寫信給大伯姜秉懷,詢問城裏各位郡主的況,得知所有姓裴的郡主都在後,覺得上當騙,更加咽不下這口氣。
作為地頭蛇,姜得運有些本事,他從病榻上爬起來,一路索打聽著到了建康。
建康郡守家的三公子與他匪淺,暗中幫他打探消息,“這兩人白天游山玩水,晚上就住在這座宅子裏,弟兄們觀察過了,只雇了個洗做飯的婆子,再沒有別人。”
姜得運冷嗤,“看這窮酸樣,裝什麽貴人,林月晚那賤人就是瞎了眼,害我這麽大冤。”
三公子問:“怎麽說,直接闖進去拿人?”
姜得運點頭,“別讓他們跑了,今晚就去,我要親自剁了那小白臉。”
第一次被跟蹤時,裴初就有了知覺。看對方那左腳踩右腳的蠢樣,應當不是南晉皇室的人,所以裴初沒有聲張,怕擾了謝及音游玩的興致,只就近調了一隊暗衛守在宅子附近。
夜,月涼如水,窗外傳來鷓鴣三聲,這是暗衛互相聯絡的訊號,意思是有況,需要提高警惕。
裴初和躺在床榻外側,目半闔,正凝神注意著外面的靜,突然一只手搭過來,溫熱的指腹緩緩過他的下頜。
謝及音靠在他肩頭,新沐過的長發如月華,幽香縈懷。
“七郎這幾日好像突然沒有興致……怎麽,不喜歡我了嗎?”
素手向下扣住他,裴初未提防,驀然渾一,下意識翻住。
謝及音掌中虛虛一攏,挑眉向他,目中含笑,滿是得意,仿佛在說:就知道你在裝,想騙我主。
裴初本想解釋,可突然吻了上來,輕輕的、的,一邊吻一邊解他的服。
真是難得這樣熱……
裴初終是敗在了人懷裏,回手將床帳掩實,再不去管外面的靜。
兩人正得趣,忽聞有人敲窗,把謝及音嚇了一跳,裴初被牽,倒吸了一口冷氣,啞聲安道:“沒事,自己人……”
“自己人?”
“嗯,我出去看看。”
他纏著不願起,謝及音想通前因後果,頗有些惱怒,狠狠掐了他一把,面上紅如滴蠟,將被子一卷,斥他道:“快去!”
裴初緩了口氣,起穿,繞過碧紗櫥,推門走近院子裏。
天授宮的暗衛能殺人于無聲,但裴初特意讓人留了活口,只見姜得運與郡守家三公子被揍得鼻青臉腫,結結實實捆住跪在院子裏,後有幾個明火執仗的爪牙,也像麻袋似的堆在一。
裴初瞧著興致懨懨,瞥過去的目冷如寒冰,“看來是真想舍命陪人。”
按著姜得運的暗衛各個殺氣凜然,他知惹了大禍,戰戰兢兢地請求饒命:“是我不懂事……是我不懂事……請貴人饒我一命,我是姜家的公子,我父親有錢,我大伯是司空,我表叔是皇上,我……”
“掌。”
暗衛擡手就是兩耳,姜得運下被打臼,滿眼冒金星,歪在地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裴初的目轉向郡守三公子,淡聲道:“賀郡守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東西。”
他此時實在沒有耐心與他們虛度,讓人將他們帶去河邊置,正此時,後的房門被推開,謝及音裹著披風,戴著兜帽,裊裊從屋裏走了出來。
“倒是熱鬧。”的目從姜得運和賀三公子臉上劃過,向裴初。
“別這麽任,七郎,若是被人瞧見,恐要造恐慌。”
裴初走到邊,溫聲道:“那你來置。”
謝及音略一思忖,說道:“送賀三去見賀郡守,姜大押去淥,命各自依大魏律中室劫掠一條置,若能大義滅親,則罪止二人,若敢徇私枉法,則包庇同罪。”
的置一向是妥當的,裴初吩咐暗衛:“照夫人的話去做。”
暗衛將委頓在地的兩個人提起來,裴初攬著謝及音回屋,突然一陣春風掠過庭中桃樹,花枝一晃,勾掉了謝及音披風的兜帽。
月華般的長發從兜帽裏抖落,院中明火晃晃,映出一襲銀河流。
賀三和姜得運俱是一驚,仿佛被劈頭潑了一盆冰水,剎那間被劇烈的驚恐釘在原地,說不出話,也不上氣來。
大魏只有一位發如月的貴人,他們雖未見過,卻無數次聽說過……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饒命!”“陛下饒命!”
暗衛及時堵住了他們的。
謝及音扶著裴初,并未回頭,只微微側首道:“照本宮的話去做,叮囑他們別說話。”
暗衛齊齊應聲:“是。”
正此時,淥姜家,姜秉仁與林月晚也尚未安寢。
林月晚指揮人打掃畫舫,姜秉仁則在訓斥家仆。
“……讓你們照顧大爺,你們還能把人跟丟了,什麽?建康賀三?他又去找那紈绔子做什麽?馬上派人去把他給我抓回來,老子要打斷他的!”
林月晚聽著這話,在一旁暗暗翻白眼。每回都這麽說,每回都縱容大公子在外為非作歹,兒的名聲都要被這長兄給帶累壞了。
正此時,打掃畫舫房間的仆婦過來尋,手裏著一長發,十分驚奇地讓林月晚看:“竟有人的頭發是一半白一半黑,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什麽一半白一半黑?林月晚心頭煩躁,正要揮手趕走開,突然靈犀一。
“拿來我看。”
將那在貴客房間裏拾到的長發拿到燈下細細端詳,果然見發半段是黑的,發尾半段是白的。手指一拈,指腹上沾了一點黑下來。
默然頓住,心中生出一個猜測,一個極其異想天開,又極有可能的猜測。
聲吩咐仆婦:“去取竹煎水來,快。”
銅盆裏盛滿竹煎水,那黑的長發被竹煎水一泡,輕輕清洗後,徹底變了白。
姜秉仁也被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見林月晚面慘白,手扶住,關切道:“這是怎麽了?”
“你還不明白嗎,你那好兒子到底得罪了什麽人……他是要害死我們全家!”
林月晚舉起那月的頭發給姜秉仁看,“一位年輕尊貴的夫人,若是生了一頭華發,你猜是誰,你覺得會是誰?”
華發……
姜秉仁撲通一聲跌在太師椅中,心裏涼了半截。
“是皇後娘娘……那那位公子……”
必然是永嘉帝。
他們眼不差,竟真的遇上了貴人。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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