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燈側,神戒備,昂然著崔縉,“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還殿下好自為之。”
崔縉亦覺得索然無味,將抄印的口供扔在八仙桌上,轉離開了室。
房中只剩下謝及音一個人,仿佛忘了裴初還等在外面,并未傳他進來,只長久地凝著宮燈跳的焰火。
過了一會兒,識玉急急忙忙跑進來,向謝及音請罪道:“奴婢剛剛去給您拿敷臉的膏藥,沒料到駙馬會突然過來,是奴婢失職。”
“無妨。”謝及音輕輕搖頭,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樣子,“既拿來了,就幫本宮上藥吧。”
識玉小聲提醒,“裴七郎還在外面。”
謝及音沒了聲響,直至燈昏香盡,拾起剪刀將燈芯剪亮,香灰剔落,才淡聲道:“讓他回去,不必等了。”
一時起意后被打斷,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謝及音失去了重新面對他的勇氣。
十一月初,城下了今年第一場雪。園林湖泊里的水尚未結冰,雪被薄薄一層覆在檐角與草木上,炊煙一起,分外得趣。
一向不與人往來的嘉寧公主突然廣發帖子,請了許多人過府賞雪,有太原王家、弘農楊家,還有許多魏靈帝時煊赫一時、而今鋒芒斂的舊貴。
這邀請來得突兀,但沒弄清楚緣由,不好貿然拂了一位嫡公主的面子。十一月初三那天,被邀請的士族大都前來嘉寧公主府赴宴。
宴設于軒庭,四周擺滿了暖室里養開的梅花,綠萼、灑金扶疏相錯,負載流觴的曲水池里引的是熱氣蒸蔚的溫泉水。各人桌席上都擺了一個涮的銅鍋。
單看這宴席陳設,倒讓人覺得嘉寧公主是個會的雅人。
賓客寒暄座后,銅磬擊響三聲,盛妝的謝及音自霧氣蒸騰裊裊而來。今日未戴帷帽,云髻華簪,容極,恍惚若踏云而來的九天玄。眾人見之俱是一愣,而后紛紛起行禮。
裴初跟在后,一白長袍,頭束玉冠,遠遠瞧著,仿佛一對極為般配的璧人。
“諸位都平吧,本宮不常與諸位往來,難得薄雪初霽,梅開正好,幸諸位賞,來寒府一聚,愿今朝賓主盡歡,娛游極興。”
謝及音輕敲金磬,侍們傳上菜與酒,席間云袖相接,中庭又起歌舞,氣氛十分融洽。
宴飲至半,酒酣意足,謝及音突然提議要大家賦詩寓景,請眾人評判,出者可討賞彩頭。酒、人、景當前,大魏文人最詩詠賦等風雅事,謝及音此話一出,贏得一片贊同。
楊守緒之子楊伯崇先站出來作了一首《詠雪》,他的詩中規中矩,略顯匠氣,喝彩聲稀稀落落,謝及音賞了他一壺金華酒。有他熱場,之后的幾位公子詠雪的詠雪,詠梅的詠梅,各有特,謝及音也分別賞了幾盤酒菜。
此時王六郎站出來,朝謝及音一揖,謝及音撐額笑道:“倒不知王六郎詩畫雙絕。”
王六郎道:“珠玉在前,不敢托大,不過是為了酬謝殿下款待。”
他的詩是作在紙上的,推盞之間一揮而就,草書和潤風流,書法之妙,倒蓋過了詩作本的容。
詩作被呈到謝及音面前,細細欣賞了一番,慨道:“王六郎此作倒把前作都比了下去,你作得這樣好,本宮若單單贈壺酒,反倒顯得慢待了你。你自己說,想要什麼賞?”
“我可以自己選賞賜嗎?”王六郎溫和一笑,著謝及音道,“我……想為殿下作一幅畫。”
聞言,謝及音笑了笑,“你這賞討得不小,當本宮府上沒人了嗎?七郎——”
一直侍立在后沉默不言得裴初上前來,“殿下有何吩咐?”
謝及音曼聲道:“你也來賦詩一首,若將王六郎比下去,本宮就不賞他,改賞你了。”
裴初抬眼與對視,謝及音卻笑著移開了目,他看見端著酒杯的手在極輕微地抖,那容燦爛的笑,也像是畫在臉上的一般。
仿佛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裴初輕聲問道:“殿下真的要我賦詩嗎?”
“誰不知裴七郎工于詩賦,江左莫逮,”謝及音出幾分頤指氣使的態,對裴初道,“你不僅要作,還要過王六郎,否則本宮不僅不賞你,還要罰你。”
裴初緩緩垂下眼,“好。”
眾人的目都落在了裴初上。
對于他從清貴士子墮落為皇待詔的經歷,有人痛惜,有人慨,有人不屑。但是對于他的詩作才華,無人會置喙他是否擔得起“傾魏闕、冠”的贊譽。
裴初的詩賦以論玄、山水居多,以清新自然見長。他的老師貨泉居士袁崇禮曾稱贊他“風骨清峻,篇華”。
可是謝及音卻說道:“今日景、酒、宴都聽膩了,你且看看眼下還有什麼,詠點新鮮的來聽聽。”
裴初不解意,“請殿下指題。”
謝及音揚眉笑他不解風,當眾勾著他的帶將他扯過去,靠坐于墊上,為了讓夠得著,裴初只能屈膝跪坐在面前。
似是喝醉了,臉上三分薄霞,笑倚他懷,輕佻地勾起他的下頜,吐氣如蘭道:“蠢嗎,本宮要你詠人。王六郎作的是君子詩,本宮要你作宮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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