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他宴禮哥哥。
和所有其他人都一樣,他世子,他王爺;他知道心悅於他,卻還是一次次心安理得地利用這份喜歡,讓為自己辦事。
辦得好了,溫意他掂手就來,毫不吝嗇給;辦得不好,罰責備一應俱有,毫不留予。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這之中一點點拉遠,婚事和關心則了他給辦事的獎勵。
早些年一起並肩打馬過長街的兩人,終究漸行漸遠,走了君臣。
兒時的他厭惡極了這種關係,後來的他一頭鑽進去無法自拔。
從將貶到南蠻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能預見到兩人的結局不會太好。
同樣是功苦勞高,先帝杯酒釋兵權,他貶去南蠻三年。
和先帝當年為了殺父王母後一樣,宋婉其實隻是個借口。
從小到大都對他很忠誠順從,他實在想不到什麽辦法,可以讓對自己生氣發作。
隻有背叛。
南蠻那個地方氣重,鼠蟲蛇蟻很多,先帝從前也貶過一些大臣去那裏,說是貶,其實也就是上位者“寬宏大量”的掩飾詞。
南蠻那個鬼地方,年男子到了那裏都要被折磨沒一條命,年邁老臣和瘦弱子去那裏,本是有去無回。
最開始的時候,他其實是沒想過會回來。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每每夜深人靜他披起床去的房中尋一起去看月亮,得到的隻有空房寂寂。
他坐到了最高位,邊卻空無一人。
陳飛敬他如君,不敢再像從前打鬧逾矩;薑清榮同他本就不親近,對他更是敬而遠之。
唯一能和他秉燭夜遊的人,卻已經被他貶到了南蠻,生死不知。
那個時候,他也有過期待,期待還能活著回來。
他知道對他忠誠,即便被他貶了三年,有些東西還是不會變的。等回來了,他會想辦法讓心甘願地留在他邊。
但他忘了,和他才是同樣的人。
忍,複仇,他曾經對先帝做的一切,也都對他做了。
狠決,斬草除,他曾經教給的東西,都用在了他上。
知道沈徹作為他的替被砍掉舌頭的一瞬,他心五味雜陳。
他毫不懷疑,如果在金鑾殿上的那個人真的是他的話,也會毫不留地揮刀向他。
該說是他咎由自取,還是驕傲了他最驕傲的學生?
他自己也不知道。
沈徹被下進大獄之後,他也易容沈確去牢裏看過他。
那封信是他留下來的。
上京很久沒下過那麽長時間的雨了,牆上都是綠褐的黴斑,因為沒有人探,沈徹一個人躺在草席上,老鼠和蟲子大膽地從他上爬過來爬過去,明明還活著,卻渾死氣。
真可憐,他想。
如果是他躺在那裏的話,是絕對茍活不了那麽久的。那些骯髒的臭蟲和螻蟻爬在他上,死亡卻了最好的獎勵。
會來看他嗎?
答案是不會的。
他太了解了,忍了這麽久,就是為了將他拉下位,又怎麽可能會反回來可憐他?
獄卒說牢裏形和南蠻也差不了多,他眼前恍然浮現在南蠻那三年,大抵也是像沈徹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煎熬日日折磨,唯有死亡是唯一的結果。
心髒像是被一記重拳擊中,揪起,他想象不出來,從前像六月朝一樣瀟灑恣意的,在南蠻會是怎樣消沉。
他忽然有些慶幸,還好回來了。
離開刑部大牢後,他特意去了一趟南蠻。
比刑部大牢還要,老鼠碩大不怕人,公然當街四跑,村民們見他穿著華貴,圍著他打劫。夜晚宿在驛站裏,也有盜賊翻牆進來,提刀向他砍過來。
不律法束縛的地界,人活著都像野,防不勝防。
他在那裏待了三天就不了離開了,走的時候上還出了很多紅的疹子,很難。
回去後他就病了,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暗衛們都死在了碎葉城那一戰,他邊一個人也沒有。
雨連綿的天氣,無人給他送水送飯,隻能拖著病起來索到水缸的位置飲水。
水缸並不大,一掀開蓋子雨水就落進去了,他以前是很嫌棄的,可人到了那個時候,什麽麵什麽禮數都顧不上了,他著空的四周,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他想去見。
哪怕知道見到的結果隻有死。
學到了他的心狠手辣,卻又比他更為心狠。
他想見,卻又不敢用自己的真正麵目去見。
年時的青梅竹馬,到如今的相看兩相厭,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怨不了別人。
頂著沈確的那張臉去見的時候,他私心裏希能再分他一點兒溫,哪怕這份溫本來就該屬於沈確。
他從前自負,看不上沈確一個出低微又毫無能力的傀儡皇子,到頭來卻要放下段偽裝他,才能博得一點兒同。
想殺他,他能理解。
偌大的世間,知道是兒還能對帶來威脅的,隻有他了。
他還在這個位置的時候,如果邊還有人握著他的把柄,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那人。
勝者為王敗者寇,他死在麵前,也算是死得其所。
從手裏接過來刀的時候,他看出來在遲疑,不是怕他死在麵前,而是怕他拿走了刀會對手。
他和之間,已經一點兒信任都沒有了。
姓埋名的那段時間,他也經常在想,如果能夠重回到以前,他們怎麽才不會走到這種結局。
他想了很久,無解。
他和之間,大概隻有死局。
(顧宴禮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