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宴禮回過來神，兀自覺得腔裏名為心髒的位置千瘡百孔，幾乎要被搗碎。

    回去的路上他和沈徹都一言不發，也許是因為手掌了傷，又也許是因為還沉浸在巨大的不可置信中，落在素輿上的手還在抖。

    顧宴禮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能一而再再而三毫不猶豫地傷了他，他卻對下不了手。

    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抱有希冀，期待心裏還有那麽一分一毫對自己的惻之心。

    不該是這樣的。

    從決定將留在邊做刀的時候，他就一再告誡自己，隻能用來做刀。

    用完則棄，絕不能有一點兒惻之心，但凡有一點兒忤逆的靜，就該將斬草除。

    他也教不要心，該永絕後患時就永絕後患，卻又忍不住對心，還希破格對自己心。

    沒救了，他想。

    “皇叔？”沈徹替他包紮好傷口，小心翼翼地出聲了他一聲。

    顧宴禮回過來神，讓他推自己到書房，擺擺手摒退了他。

    偌大的房間裏空的隻有他一個人，門沒關，他正對著門口的方向，日從外麵照進來打在他上，影團一團，落在地上。

    四周靜悄悄的，顧宴禮長睫了，遮住眸底的黯然之，驅著素輿來到書架前。

    與人齊高的那一層放了個木箱子，顧宴禮默了片刻，手將木箱子取出來，放到桌上。

    箱子不是很大，大概是太久沒有打開過，上麵堆積了灰，他現在看著，也不記得裏麵都裝了些什麽。

    隻約記得，應該是和薑清慈有關的東西。

    他垂著眸，認認真真地將上麵的灰塵拂去，箱子落了鎖，但問題不大，因為靜置的時間太長，鎖上已經生鏽，接口很鬆，輕輕一扯就下來了。

    裏麵雜七雜八的，放了很多小東西。

    有一些畫稿，落款是薑清榮，畫上的人很潦草，他隻能憑借由墨線引出來的人名辨認得出來。

    阿姊，陳飛哥哥，兄長，宴禮哥哥，我。

    顧宴禮這才有了點兒印象，是他七歲那年薑清慈送他的生辰禮。

    字是薑清慈寫的，那個時候還太小，四歲吧大概，筆都握不穩，就托薑清榮畫了幾張畫，然後自己趴在石桌子上，費力地握著筆跟著他認認真真地練字。

    練完後又背著他，地在畫上把幾個人的名字都寫上，在他生辰日那天，鄭重其事地把畫稿給他。

    還學著他平日裏給糖的作，掏出來一把糖塞給他。

    那年生辰他收了很多禮，上等的珠寶，價值連城的琉璃盞，還有宮裏送過來的綾羅綢緞，的幾張畫稿夾雜在其中，格外地不起眼。

    說想大家永遠都能在一起玩兒。

    他告訴說那是他的生辰，該許願的是他。

    撅著小臉喪氣了好一會兒，然後扁扁摟著他的胳膊說：“那我要永遠跟著宴禮哥哥。”

    哥笑著的腦門，說吃裏外小沒良心的，怎麽就不想著永遠跟著親哥。

    便手指拉著下眼皮對哥扮鬼臉。

    說了什麽，他現在也記不清了，就記得那時候鬧騰的。

    像隻小鳥一樣，除了睡覺就是嘰嘰喳喳，看什麽都有趣，逮到一隻狗尾草也要纏著他編小兔子，有時是小狗。

    更喜歡小狗，原因大概是因為三歲那年被兔子咬過。

    在的纏鬧下，他編狗尾草的手藝突飛猛進，每次他將編好的狗尾草小狗給，都會聽到一臉驚歎地說“宴禮哥哥，你好厲害”，然後便捧著那隻狗尾草做的小狗到炫耀。

    他將那些陳舊的畫稿拿開，底下還放著幾狗尾草，已經幹枯了，輕輕一就會碎。

    還有幾塊木雕，口哨，再往後，是玉佩，是金環……

    的地位越來越高，禮越來越貴重，卻一年不落，卻到三年前戛然而止。

    從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兒，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權力的歸向而漸行漸遠。

    的兄長死了，陳飛被他罷免，薑清慈也被他貶去了南蠻。

    他一個也沒留住。

    父王跟著先帝東征西戰，鞠躬盡瘁戰功赫赫，卻被到服毒自盡，當真應了一句“死而後已”。

    他以前為此憤憤不平。

    三年前宮變那日，他手握著劍指著先帝的咽，還譏諷他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邊的人卻臨陣倒戈，竟沒有一個人能護得住他。

    先帝卻隻是端坐在龍椅之上，直了脊背，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著他：

    “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你就明白了，什麽不由己。”

    人被權力蒙住了眼，便覺得高不勝寒。高位之後是眾叛親離，是無盡的孤獨。

    他現在也重蹈了先帝的覆轍。

    眾叛親離，唯一留在他邊的人，還拿劍指著他。

    顧宴禮拽著那幾張畫稿，長長地閉上眼。

    兒時的言笑晏晏，到而今的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任誰見了不得說一句“顧宴禮你咎由自取”。

    臉頰上的傷口止住了，他鬆開了手指，畫稿從指尖鬆落，飄飄忽忽地落回到木箱子裏，蓋住了那幾本就泛黃枯碎的狗尾草。

    ……

    薑清慈回去後就讓人去了葬崗找狗，黃昏的時候，找狗的人回來回複，說是狗已經找到送回了宮裏，沈確也讓人傳來話落實了這人的回話。

    心鬆了一口氣，門又送進來拜帖：“大人，沈小公子在門外求見。”

    沈徹剛被送回來，沒有封號也沒有爵位，是個極其尷尬的存在，知道的都稱上一句“沈小公子”。

    薑清慈擺手說不見，門便將人送走。

    一連幾天，沈徹每天雷打不地送來三份拜帖，早中晚各一份，薑清慈不見他也不急，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等上半個時辰，然後才一步三回頭地回到旁邊的宅子，然後等到晚上繞著牆兒蹲守。

    沈確每次來爬牆，都能被他逮個正著。

    沈確爬牆，他也爬牆；沈確把他踹下去，他就拉著沈確的一起摔下去；沈確讓十月把人拉開，他便要高聲大喊：“快來人，有刺客要爬薑丞相的牆！”

    然後相府和附近的百姓都聞聲出，有看熱鬧的，有抓刺客的。

    沈確便不得不打道回宮，然後決定下次讓十月把他的也給堵上。

    這下沈徹是安生了，跟在他邊保護的顧宴禮的暗衛也開始手，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也跟著扯著嗓子喊。

    主打一個唯恐天下不大。

    從三月初二到四月清明，沈確最多隻能到個相府的牆頭，薑清慈卻每天打著哈欠出來，先驅散看熱鬧的百姓，再拉開相看兩相厭幾乎要手的兩個人，然後回頭送走坐著素輿姍姍來遲的顧宴禮，才能回去睡個安生覺。

    時間一長，薑清慈也不了，趁著清明休沐告了半個月的假，一個人提著桶驅著馬車，準備跑到南山找已經辭了的嚴正躲清靜。

    好死不死，路上遇上了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