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做活計,何故又挑三揀四?做得好做不好,大家將就用。到家來才多日子?日家點燈熬油的,又是你的差事,又是旁人托做活,眼睛都要熬壞了。今日替你做的那對袖筒子我看就很好,繡的水仙花就合你的名字,你非說不好,難道不是故意刁難人?”
做的東西合是合儷仙的喜好,做東西的人卻惹討厭。尤其是這樣的時刻,翔老護著。
儷仙一肚子火不由得辟里啪啦燒得旺,把桌兒一拍,“別人做活計與我什麼相干?自己高興替人家做,我還攔著不?你在這里心疼,我告訴你,人家可比你會奉承人——”
接著便是無休不止話,掂玉的過子,責怪翔的偏袒,抱怨家里頭一切人事。偶然還伴著幾聲詈罵。
他們夫妻婚三載,說不上好,但這樣吵的時候也不多。翔是個讀書人,對對外一貫斯文有禮,不和起爭執。他知道和是話不投機,因此能說則說。近一個來月每每爭幾句,都是替玉在辯護。
玉在碧紗櫥外聽著,覺得是有點虧欠他,他待也算疼惜,卻一門心思指踩著他去夠池家門楣。
沒什麼說的,的確是有些沒良心。可這世道要講良心,上哪講去?
僅僅能做的,便是以己之,導引戰火,也替他解個圍。便在外頭輕咳兩聲,收著下頦打簾子進去,“大爺,大。”
見進來,翔把書擱在一旁,端坐起微笑,“你是怎麼回來的?”
“三姑娘打發他們家的馬車送我回來的。”
儷仙冷笑一聲接過去,“呵,三姑娘好嚜,嫁得好,心腸也好。要早幾十年,我們家和池家算是門當戶對,如今不是了,算是你家飛出去個金凰,闔家都要捧著,怪道誰都拚死了去結。”
一說起來就沒完,似有一肚子的冤屈,“你結你的好了,不要,與我本不相干。可拉到那屋里坐著,那屋里不燒炭又不是我克扣了你的,家里頭就是這規矩。下晌太太倒了我去說了我一頓,說我做大嫂子的不知三妹,回娘家來,冷颼颼的讓人坐在那里。難道是我不許到正屋里來坐的?”
原來儷仙今日起這一肚子火并是無名火,全因玉去庫里支了那半簍子炭惹出來的。玉怯生生看一眼,沒吱聲。
翔便來調和,“原來是為太太說了你幾句。這也沒什麼,太太常病著,家里的事也不大清楚,管家婆子去耳邊閑說幾句,誤會了什麼,你和分辨
清楚就是了。”
儷仙吊著眼梢在玉上掃,“我分辨得清楚?誰知道你這心肝寶貝去支炭的時候對人說了什麼,倒了我不讓三姑娘到正屋里來坐,只把人打發到西廂房里挨凍!”
玉也沒說什麼,只和支取東西的管家婆子笑說了句:“三姑娘不到正屋里去坐,怕討人嫌。”
闔家誰不知道這姑嫂兩不對脾氣,還得起玉這麼半遮半掩的挑撥?那管家婆子一聽,忙去向太太耳邊說了幾句。太太自然是偏心兒,一味埋怨媳婦。
翔道:“這也怨不著別人說什麼,三妹還在家的時候你就與不和,你就是請到這屋里來坐也不肯來,三妹本就是個直爽脾氣。”
“噢,不肯來是的事,為什麼說是我不許?!”
“誰說你不許了?難道太太這樣說了?”
雖沒明說,卻是這個意思。不過當著玉在這里,儷仙不好直說婆婆的不是。只得把一口氣憋回肚里,一雙恨眼在翔玉上脧來脧去。
又看見玉懷里抱著個包袱皮,里頭出些好料子的角,不由得再譏,“三姑娘果然是好啊,去家里一趟,就給你這麼些好東西。你往后可得去他們池家去得勤謹些,既得了好,也躲開了我。好像在家坐著我要吃了你似的。”
這話是暗指翔下晌支玉去池家的事。翔沒說什麼,玉偏要回明一句,“是三姑娘請我給做雙鞋,裳是給的謝禮。”
儷仙還待要發難,翔實在不耐煩再聽,忙打發了玉,“既如此,你這會就回屋去替做,早日做完了早些給。”
不一時玉出去,儷仙冷吊著眼睇翔,“不是怕把眼睛熬壞了嚜,這會又忙著打發回屋去做活。就把我想得那樣壞,在我跟前多站個一時三刻的我就要的皮?你放心,我雖不讀書,也是講道理的人,還沒寡毒到那地步。”
翔耳子里直聽得發嗡,也要藉故躲開,“人都出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給你這麼一鬧,我倒忘了問池鏡到底后日往不往家來赴席,我問問去。”
旋即聽見儷仙在背后冷笑,“裝什麼樣子,誰不知道誰?忙不迭追過去,還不是想在那屋里歇。明說好了!犯不著這麼拐彎抹角的。裝了這個把月,今日可算是裝不下去了——”
話還未完,翔就在外頭把門拉攏,將一堆的冷嘲熱諷一并關在里頭,自顧自繞進西屋。誰知儷仙猜錯了,他坐不多時,不過寬玉幾句,又自往書房安歇去了。
沒幾日治席請池鏡,翔特地令添置了些好酒好菜,把席面擺在外院兩間小廳。什麼都妥帖了,叵奈不夠人手。
現今各房里都裁撤了不人,他們這屋里合玉在里里外外只四個丫頭,忙還忙不贏,哪還得空伺候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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