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大驚。
兩位老臣更是直接跪了下來。
“陛下,三思啊……”
“齊人約戰,必不懷好意。陛下當以龍為要,不必爭一時長短。”
“眾卿言之有理。”裴獗雙眸平靜地環視眾人,“但朕是拿不刀,還是打不來仗了,難道怕他不?”
眾臣賠笑了幾聲。
皇帝本是行伍出,當然不怕上戰場,可蕭呈此番約戰,難免讓人懷疑有什麼不軌之心。
敖政揖拜道:“請陛下明鑒,臣等絕無此意,只是,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陛下乃九五之尊,安危關乎社稷,怎可輕易涉險?”
裴獗抬手,制止他再說下去。
“朕意已決。傳令下去,朕將親率大軍,前往丹郡,與齊軍決一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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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聽到消息的時候,人在花溪。
匆匆忙忙乘了馬車回宮,見到裴獗請了安,便盯著他直瞪瞪地看。
裴獗皺眉,“怎麼?不認識我了?”
馮蘊走得近些,屈膝一禮。
裴獗剛要彎腰將扶起,不料竟順勢攀上來,捧住他的臉,仔細瞧了瞧,冷不丁便在他上親了一下。
“英雄。”
裴獗:“……”
他瞇眼看著妻子,不知是真心還是反話。
“乘人之危的小人,就得狠狠地打。”馮蘊看了他一眼,對他親自領兵的行為,出乎意料地支持,“夫君去打小人,我支持你。弄死他!往死里捶。”
這些話說得十分鄉野。
侍和宮人,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裴獗咳了咳,“皇后……”
他朝仆從擺了擺手,牽著馮蘊的手繞過屏風,等左右沒有旁人,這才低低一笑,眼看道:“以為你會像那些朝臣一樣,阻止我。”
“阻止什麼?”馮蘊抬了抬下,“蕭三敢駕親征,我們為何不敢應戰?哼,這人報復心重,當年第一次親征,就敗得灰頭土臉,心里定是不忿。這一仗,早晚而已。”
裴獗:“朝臣疑心,他約我親征,另有所圖。”
馮蘊撇了撇,懶聲一笑。
“苦心經營這麼多年,不親自跟你打一場,他就算贏了,也賺不回臉面呀。”
裴獗冷眼看過去,“他贏不了。”
馮蘊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男人的勝負心還是要維護的。
“那是自然。這種乘人之危,撕毀盟約的小人,無恥無義,怎麼可能贏得了夫君?我只是說他的心思,可能稍有憾,一直等著這一戰。”
裴獗遲疑一下。
“兵以詐立,詭道制勝。戰場上的事,不好以小人相稱。”
馮蘊沒想到裴獗會幫蕭呈說話,深深看他一眼。
“陛下何時?”
裴獗道:“明日南郊點兵。”
馮蘊眉頭蹙了起來,“可用我隨行?”
裴獗執起的手,搖了搖頭,“蘊娘替我戍守新京便好。”
大雍有三京。
中京、西京,新京。
安渡是世人所稱的新京,也是馮蘊的大本營。
守住安渡,便是守住了大雍軍的糧倉,守住了本。
-
當天夜里,裴獗在乾元殿召眾臣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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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獗就防務和政務做了安排,次日天不亮,南郊點兵,馳援溫行溯。
戰爭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震撼了所有大雍百姓。
和平的日子過久了,誰也不想打仗。
從皇帝駕親征的第一天,安渡城里的茶樓酒肆里便熱鬧起來,幾乎每日里都在討論最新的戰報軍。
幾個城門出口,也有民間自發的募征點,捐錢捐糧,支持大雍軍。
因為這次是齊國單方面撕毀盟約,又一次點燃戰火,百姓的矛頭毫無爭議地指向齊軍,也空前的團結……
這種自發募集的事,數十年來,聞所未聞。
馮蘊得到消息,前去察看。
通往花溪的安渡城南門,黑的人群至排了有二里地,一眼不到頭。
人群里有不悉的花溪人,馮蘊剛一出現,就有人大聲喊起來。
“是娘娘!”
“皇后娘娘!”
“娘娘親自來了。”
人群沸騰起來。
馮蘊看著那一只只揚起來的手,腳下放置的米糧、手里拎的蛋,還有攥在掌心里的錢袋。丈夫領著妻子,母親抱著孩子,一個個爭先恐后找管事登記的樣子,鼻子莫名有些發酸。
戰爭伊始,各郡縣就開始了員兵,做戰爭準備,尤其與南齊界的地方郡縣,除了兵屯隊伍,也有民間自發組織的巡游人員。
安渡郡算不得兩國的界,但二三百里路,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百姓或許不明白太多的大道理,但都有一個共識——
好日子來之不易,勒了腰帶,也一定不能讓齊軍打過淮水,不能讓戰火燒毀家園,破壞來之不易的田地和莊稼。
其實,安渡人過上好日子也沒兩年。
吃過苦的人,平日里十分節儉,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加上今年連續的暴雨,沖毀了許多莊稼,大家更是過得摳搜。
誰能想到,前方剛一開戰,百姓竟都大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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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沒有說話,慢慢走過去。
人群自從中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馮蘊走到城門邊的一個石墩上,倏地站了上去,對著大眾喊話。
“各位鄉親父老,你們的心意,朝廷都看到了。但我知道,大家也不富足,捐錢捐糧都要量力而行,不要把家底都掏空了,一家老小肚皮。”
“大雍自立國以來,朝廷輕徭薄賦,陛下勤政不怠,百恪盡職守,國庫也算小有盈余,雖今年水患,地,災頻發,但也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鄉親們一定要相信,只要大雍上下齊心,定能戰勝天災,打退來犯之敵。”
溫聲語,言語并不激昂,但在安靜的城門口,卻如同一塊巨石砸湖心,聽得百姓熱淚盈眶。
“娘娘莫懼。”
“哪怕拼著一死,也要守護我們的和平。”
“有賊子膽敢進犯我大雍,必他們有來無回。”
“我家有三個兒子,都可應召伍。”
“我男人也可以!他一頓能吃五個饅頭,打仗不在話下!”
“對!大家一起上。”
“犯我大雍,雖遠必誅。”
“大雍子民,共赴國難!”
南城門外的人,越來越多,山呼海嘯的吶喊聲,一浪過一浪。
不止馮蘊,便是聞訊而來的朝中大員,也看得激不已。
有些人為多年,輔佐過幾個皇帝,卻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驚心魄的一幕。
看著站在石墩上明艷照人的皇后,心里因為獨寵而生的不滿全都消散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覺得……
正該是大雍國后。
這才母儀天下。
一個子擁有這種撼民心的力量,若不為朝廷所用,那才可怕。
幸虧皇帝娶了。
幸虧的兒子是太子。
-
鎖鑰嶺以南,是一無垠的平坦田野。
齊軍便駐扎在此。
一間用土墻圍住的莊子里,蕭呈束發戴冠,穿錦鍛寬,走到暴雨如注的瓦檐下,臉黯淡。
“吉祥。”
天空電閃雷鳴。
蕭呈站了許久,忽然回頭侍。
“撐傘。”
吉祥跑過來,抹了抹額頭的氣。
“陛下,不如等雨小些……”
蕭呈沒理他,雙眼著沖雨簾似的瓦檐,自言自語。
“這雨恰恰好吧?”
吉祥有些聽不懂他的意思,見皇帝抬步要走,趕抓起雨傘和蓑,沖雨簾。
夏季的雨說來就來,說走也就走了。
等吉祥撐著傘,跟著蕭呈走出莊子,雨當真小了不。
這里是一個小村落,齊軍打過來以前,村民早就逃走了。
田間地頭空無一人,沿渠而上,可見一片荷塘。
走這麼一段路的時間,雨小了,霧氣漸漸濃重,頗有一種雨綿綿之。
在長門大量種藕以前,用池塘養荷的莊稼人不多,如今天下各,到夏季已是盛景。
荷花開得正艷,點綴在細微的雨點里,泛起淺淺漣漪。
很的一片風。
皇帝看到的,卻是寥落。
他問:“花溪長門外的荷塘,可也是這麼大?”
吉祥心里一,抬頭看著皇帝。
“是的,陛下。”
蕭呈問:“任汝德說,會在夏至和暑之期,等一個雨綿綿的清晨或傍晚,選老適中的荷葉茶,炒綿,自然風干……因制作期長,茶香綿,方才稱為遠恨綿綿……”
平安和吉祥都不敢吭聲了。
遠恨綿綿……
好好的茶取這麼喪氣的名字。
皇帝竟然喜歡得。
這些年,蕭呈勤政,不好,偏好茶道。
吉祥常常覺得,皇帝品的不是茶,是一種心境。
一種在與恨之間糾纏不清的愫。
這次出征大雍,在齊國國其實反對的聲音很多。
雖然收復當年丟失的信州是一個無可爭議的理由,但齊國民生剛剛得以恢復,大力發展才是正道,實在沒有必要,去打一場毫無勝算的仗。
齊人對蕭呈的評價,是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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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是穩。
一個皇帝能把國家帶到強盛,能讓百姓過好日子,大家都尊他敬他……
但這次對雍之戰,從上到下都覺得太冒進了。
唯有蕭呈邊的人知道……
陛下只是等得太久了。
雨后的風,有些涼,吹得蕭呈頭上的傘,撲撲作響。
他個子極高,吉祥生怕傘擱了皇帝的頭,微微踮腳,拿得吃力。
“放下吧。”蕭呈將傘揮開。
雨越發小了。
微風吹來格外涼爽。
蕭呈極目去。
荷塘的盡頭,一個子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烏黑的長發,黝黑的雙眼,微微低頭,帶著和的笑意在賞一株雨荷……
蕭呈頭一。
“阿蘊……”
他的聲音驚了那子。
微微一怔,“陛下?”
聽到脆的聲音,蕭呈目一暗,那只到半空的手,收了回來,慢慢負在后,一臉冷肅,半的袍角上,那只騰空的金繡蟒龍好似也變得凜冽了幾分。
“你在那里做什麼?”
子走近。
吉祥施禮,“花滿夫人。”
大滿猶自出一笑意,對蕭呈躬行禮,同時將手上的一個竹籃遞到他的面前。
“臣妾是來采摘荷花的。以前姐姐每年都會在雨后采荷……”
撥弄一下籃子里的荷花,神溫,說話的聲音很輕,也盡力不表現出一點緒的波。
“試了這麼多年,我做的茶也算有模有樣了,回頭給陛下試試。”
低眉斂目,全然沒有看到蕭呈的臉,待察覺頭頂的目不對,這才抬頭,發現蕭呈看的眼神,全然變了。
“陛下。”
蕭呈微微闔目,深吸一口氣。
“朕率兵出征,是來打仗的,不是飲茶的。”
大滿心里一涼。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生氣了?
看著那清俊的眼眸里幾乎掩飾不住的戾氣,再瞥一眼旁邊的吉祥,咬了咬下,低頭認錯。
“姐夫恕罪,我只是閑來無事,這才想替您分憂……”
蕭呈不聲地看一眼,掉頭離開。
細雨霧氣撲面而來,一點點澆滅了他心里那團點燃的火苗,只剩余煙冉冉飄向空中。
也許是分別的日子長了,又或是馮蘊說過太多太狠的話,平日里,他常會刻意淡忘,政事繁忙的時候,更是不會想起。
可剛才那一剎……
看到那個肖似的人影,他那顆被鈍刀子割一般早已百孔千瘡的心,攪在綿綿雨里,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不是兒長的人。
上輩子不是。
這輩子仍然不是。
但痛徹心扉時,得到的往往會無限地膨脹。
脹大到好像要把所有的理智推翻。
他希自己是那種人,不顧一切。
“恭送陛下——”
大滿將籃子放在地上,端正地行禮,等那人影融雨,再看不見了,這才苦笑一聲,拎起被雨水打的擺,將籃子里的荷花,全都倒荷塘。
是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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