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哪個孫兒
皇帝這一番兜兜轉轉不明就裏的話,到了這裏是個人都瞧明白了——你姬無鹽要是出神藥治好了皇帝的病,那上壽所謂的欺君就是個玩笑話,若是不能……那這欺君之罪,便也得坐實了。
這個時候,但凡有些腦子的人,就算手中當真沒有那顆神藥差,要麽虛張聲勢大膽應下而後再做籌謀,要麽顧左而言他行迂回之,總之,都不會老老實實告訴皇帝,我手中沒有。
姬無鹽不隻是有些腦子的人。
是個心有七竅的子,聰明、機靈,也會審時度勢。隻是,當所有人都這樣以為的時候,卻似乎完全不為所,連辯解的隻言片語都沒有,甚至有幾分事不關己的冷漠。
老爺子看起來也不在意,甚至帶了幾分笑意應承道,“是的,陛下。草民欺君,請陛下責罰。”
皇帝有心遞了一條不算太難的階梯,偏偏這爺孫倆一個都不肯走,像是兩頭強驢,鉚足了勁兒地要往那條死路上狂奔。
不說姬無鹽的救命之恩,就說上壽手中握著的那些寶藏、那支從未用過的軍隊,皇帝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真的將他如何……等等!皇帝驀地渾一凜,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上壽之所以有膽子跪在這裏是因為什麽……
軍隊。
一開始,皇帝以為上壽之所以敢跪在這裏著板理直氣壯地說著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所倚仗的不是姬無鹽的救駕之功——隻是很快他又意識到,姬無鹽救駕不過是今日的事,這老東西就算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上翅膀也趕不過來。上壽倚仗的……其實是那支連皇帝自己不曾見過的、隻在上壽定期送來的折中才了解一二的、至今為止都在上壽手中掌控著的軍隊。
這一刻,皇帝已經完全明白過來,那才是上壽敢在自己麵前直了腰桿子直言自己欺君的籌碼。
但凡那些寶藏還在上壽手中皇帝便總有幾分忌憚,但凡那支軍隊還在上壽手中,皇帝便總投鼠忌。甚至……也許那支軍隊如今就駐紮在城外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隻待上壽一聲令下,便能破城而,屆時就憑自己這副病懨懨的子骨,皇位易主實非難事。
隻是……東宮的那場大火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這老頭子到現在才過來……難免不讓人多想。
被褥下的指尖細細挲,皇帝強撐著神打量著眼前這些明明就站在他麵前卻是如何都看不的臣子、兒子,眉目微垂半晌才“哦?”了一聲,又笑,“說來,此事尚且算不得是欺,至多就是瞞之過。說起來,姬姑娘救了朕一命,朕看在這救駕之功上,也不該恩將仇報……隻是,老爺子你未經傳召私自進城是真,此事若是被那些個迂腐頑固的老東西知曉了,怕是又要聯名參上幾本。”
說完,也是搖頭,其中無奈倒是多了幾分真,看得出來這些年也算是不堪其擾。隨即又苦口婆心地說道,“老爺子,朕並非不讓你留在這裏,隻是這些個史的口誅筆伐著實令人頭疼才勸著你離開……聽朕的勸,若是無事,便啟程回江南去吧。”
隻有上壽走了,那些可能駐紮在城外的軍隊才會一起離開,如此,皇帝才能無所顧忌地開始料理剩下的這些人。
寧家,論權勢,朝中隻有卞家能與之並肩抗衡,論聲,卞家都難以其項背。世人都言寧家早已功高蓋主遭皇帝忌憚,卻不知疑心甚重的皇帝唯一還願意多留一分信任的,也就隻剩下這國公府了……一來,國公府素來避嫌中立隻忠皇室,二來,他是真的相信了寧修遠是自己的心腹。
可如今……“心腹”一詞了一個笑話!
至於奕兒……莫不是他當真以為,適齡皇子隻剩了他一個,這皇位就必然是他的囊中之了?小子到底過於稚了些,如此之過急。
皇帝靠著枕,緩緩舒了一口氣,才放緩了聲線,苦口婆心地說道,“老爺子……你覺得呢?”
言語溫吞,口口聲聲間似乎都是替昔日的老臣心,偏說了這許久的話,也未曾開口讓跪了這許久的老胳膊老的平。
上壽垂眸苦笑,自是知道那些不過是皇帝無奈之下的權宜之計。
上壽跪在那裏,又是一禮,並不應,也不曾拒絕,隻道,“陛下所言極是,是草民考慮不周了。如今藥材已經送到,草民的確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了,草民此刻就帶著草民的孫兒離開。”
皇帝倏地一頓,立刻抬頭看去。
涼風起,驚雷炸響間,皇帝咬了咬後牙槽,咬牙切齒地字字句句問道,“老爺子說的是……哪個孫兒?”
哪個孫兒?今日才知上壽有兩個孫,一個,在皇陵中著皇室香火供奉,一個,剛立下了救駕之功,明眼人都知道皇帝這病一日不痊愈,就一日不可能放離開。
所以不管是哪個孫,今天老爺子都不可能帶得走。
上壽不是傻子,想必也是清楚的。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他跪在那裏連脖子都不曾低了幾分,視線更是不避不讓,“陛下,還請陛下恤。草民隻有兩個孫,一個嫁皇家一場大火死得不明不白,現在隻剩下這麽一個了,草民不求耀門楣,隻願平平安安食無憂的即可。”
皇帝著角沉默,半晌,低低問道,“若是朕……不答應呢?”
一瞬間,劍拔弩張。
老爺子卻是倏地笑了笑,笑意很淡,皮笑不笑的,微微抬著的下頜有種骨子裏的固執和執拗。他說,“若是陛下不應,那草民便也隻能留在這燕京城中……叨擾陛下了。”
說完,扯著角,笑了笑。
笑容古怪,又邪恣。
仿若一隻冬日午後瞇著眼曬著太著爪子的獅子,緩緩掀了掀眼皮子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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