鰲崽回花溪不到一刻鐘就溜了。
小滿笑道:“定是又找他的小媳婦去了。”
仆們忙著收拾行李,嘰嘰發笑。
馮蘊懶洋洋地坐下來,看們一眼,撐了撐額頭,有些眼暈地擺擺手,“去備水吧,我洗洗,先睡一覺。”
眾仆應聲。
馮蘊又抬眼吩咐小滿。
“這一路舟車勞頓,實在疲憊。這幾日,都不要人來打擾我。”
小滿略略有些詫異。
往常娘子出遠門回來,便要馬不停蹄地見各坊、各號的管事和掌柜,賬簿也都是要一一過目,從不言累。
這次為什麼倦乏至此?
從上月開始,娘子待突然就生疏下來。
以前房里的事,都由來料理,娘子從不避諱。如今娘子卻常常避,尤其是人家每月那幾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沾染什麼似的……
小滿微微有點失落。
更沒有想到,娘子這一累,從此便深居簡出,很再出門,整個人好似了些氣神似的,也不太留仆在邊侍候了,時常一個人悶在屋里,大半天不見人。
長門里的人,很見到的面。
反而是姚儒,十天到娘子房里,請了兩次平安脈,每次關在房里一兩個時辰,神神……
眾人不免惶惶。
難不娘子有什麼要命的癥候,在刻意瞞他們?
又或是……
為陛下沒有冊立皇后的事,郁郁寡歡?
淳于焰在馮蘊回來的當天,被甩了個冷臉,回去賭氣半個月,也懶得來見。臨離開安渡那天,聽到這些爛事,又改行程,回到云莊,讓屈定將生意上的往來賬簿備好,登門求見。
馮蘊很給面子,在書房里見到了他。
“讓世子久等,實在過意不去。”
“小滿,上茶——”
悠然坐在木案后,姿態慵懶,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風花窗,攜著花香拂過白皙如玉的臉,有一說不出的溫。
淳于焰上那笑,滿肚子的火氣,頃刻化為烏有。
“馮十二……你沒事吧?”
他懷疑馮十二腦子壞了。
又或是被裴獗氣瘋了。
他淡淡一笑,習慣的,玩笑般安。
“從西京回來就變了個人似的,怎生這樣古怪。有病否?”
馮蘊輕笑,“我近來有些憊懶,招待不周,世子也不必如此咒我。”
淳于焰噎住,別開眼。
“誰咒你,我這是在意……”
他樣子頗不自在,耳朵還有些詭異的紅。
這不是他想說的話……
他淳于焰素來寡薄義,怎會在意旁人?
說不出口,偏又說出了口。
一時心跳加快,不敢看馮蘊的眼睛。
馮蘊微微蹙眉,“世子這是做什麼?你我打道這麼多年了,生意上的事,按規矩來辦就是……往后有什麼事,你自行決斷,不必同我相商。”
淳于焰一怔,扭頭看著,淡淡哼聲。
“你就是不想見我。”
馮蘊斂住表,眼眸爍爍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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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焰微微一怔,“我說錯了?”
馮蘊道:“世子,我已為人妻,這種曖昧的話,于禮不合,恐生是非。世子往后,再不要說了。”
淳于焰火熱的膛仿佛被一瓢冷水潑中。
所有的關心,都似笑話。
還有一仿佛從腳后跟竄上來的冷氣,莫名的,令他到無比的恐慌。
以前他也時常玩笑,馮十二也會說他,甚至罵他,諷刺他,言語比今日還要犀利許多,可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覺。
此刻不同。
馮蘊那冷淡的眼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與往常再也不同。
淳于焰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是馮十二了。
不是他心里的那個馮十二。
“果然今時不同往日。看來,我得尊稱你一聲皇后娘娘了?”
尚未冊后,這話里話外,無不是嘲弄。
馮蘊掃他一眼,眉頭輕輕揚起,角牽笑。
“承你吉言,但愿有那一日。”
四目相對,淳于焰看著眼里熾烈的,心漸漸涼。那一無端的嘲弄,按捺不住便往外冒。
“馮十二,原來你也不能免俗。裴妄之登基,把你的魂兒都勾到天上去了?你的究竟是他這個人,還是他手上的權勢?”
馮蘊看著他,勾一笑。
“是,我熱權勢,熱權勢滔天的男子。他能帶給我的滿足和快,是旁人比不得的……由到心,也無人可以替代。”
淳于焰目一沉,死死盯住。
瘋了。
一定是瘋了。
才會當著旁人的面,說出這種不顧名節的話。
“為了擺我,你愿自毀名聲?”
馮蘊面不改,粲然一笑。
“世子多慮了。我句句無虛,煩請不要自作多,引我夫主誤會。”
淳于焰心下微微疼。
他很慶幸,面冷冽的芒,替他遮擋了丟人和恥。
不會有人看見他心里翻騰的緒……
從多年前得見,在他心里,馮蘊就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子,所有的“異于旁人”,都是放大的優點,一遍遍在他心上擴張,直到完全撐住整個心臟,再也放不下其他。
多年來,他都掙扎不開。
淳于焰起初以為自己是不幸的。
也痛恨過帶來的辱。
后來又說服了自己……
這是幸運。
馮十二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被左右緒,有什麼不好呢?想到時,總會有一些甜,偶爾開個玩笑,談談營商之事,如此便好……
可一定要打破這一切。
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為何?”他自嘲一笑,“為何非得這麼殘忍?想讓我死心,是嗎?”
馮蘊面無表,黑眸里卻帶著笑,讓人
看不的笑。
“世子死不死心,我從不在乎。”
稍作停頓,垂下眼眸,不看淳于焰那雙頗為傷的眼睛。
“我只是單單不愿,再被人擾了清靜。世子是極貴之人,當好自為之。”
“馮十二!”
淳于焰站起來,面森寒反,格外肅冷。
一顯貴華,在微風中輕擺,略顯蒼涼。
“你就這麼厭惡我,不容我?即使你明知我……為何會如此糾纏?”
說到這里,他停下來,掃一眼周遭的人,又暗自咬牙,到底不敢將那一樁難以啟齒的私,當眾提及。
“未曾料想,你害我至此,連一微也不肯施舍……”
淳于焰眼眶發酸,挫敗失態。
“一,都不肯施舍給我。”
他又重復一次。
見馮蘊就端正地坐在那里,容艷麗,但無一改變。
就好似,在靜靜地觀看一出小丑之戲,沒有因為他的悲愴,而生出半點容。
那種不過氣來的覺,更強烈了幾分。
淳于焰深深吸氣,腔里囂的尊嚴膨脹起來,不容許他再對這個婦人示半句。
默默的,他看馮蘊一眼,冷笑著指了指那一撂賬簿,避開目。
“屈定,你留下來跟娘娘對賬。記住,娘娘份貴重,今時不同往日了。割清楚,往后……便不要再合作。”
他就那樣走了。
腳步匆匆,邁得很快。
就好像稍慢一步,就會被什麼東西抓回去一樣……
馮蘊一個字都沒有說。
目追隨那個頎長的影,直到消失在眼簾,這才收回視線,朝屈定淡淡一笑。
“屈先生,有勞了。”
屈定又是尷尬又是慨,重重嘆息一聲,點點頭,朝馮蘊行禮。
“是。”
-
淳于焰是當天夜里離開花溪的。
他走得很是決絕,偌大的云莊,只留下一個管家和幾個看家的仆從,其余人等,全都帶走了,就像沒有來過一樣。
他跟馮蘊置氣不是一次兩次,生氣更是尋常。
可這次,是真的……
花溪人很久以后才發現,神莫測的云莊一日一日的關門閉戶,再也不見敞開接待貴客,猶如鬼宅一般。
而那個怪氣的云川世子,連帶他那些耀武揚威的下屬仆從,也好像在一夜間,就消失在了花溪。
坊間就此議論了好些天。
但如今的花溪,擴了又擴,來往的人多了,每一天都會有新鮮事。
很快,就沒有人再說起他。
人們好像徹底忘記了那個云川世子,偶爾有人從云莊前經過,才會指指點點,神神地說一句……
“這宅子是云川人的。”
“云川世子在這里住了很久呢。”
馮蘊在淳于焰離開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
什麼都沒有說,更沒有到他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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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仆們發現,娘子比往昔更惜自己的子了,每日膳食必定要親自過問,甚至會自己擬一些菜譜給灶上。
韓阿婆見狀很是欣喜,日盯著廚娘為備餐。
馮蘊也不辱使命,那張臉越吃越圓潤,腰也眼可見地起來……
尋常人都不經胖。
一胖毀所有。
但們驚奇地發現,娘子胖了竟也好看,還莫名添了幾分溫,笑,隨和,整個人好似都沐浴在里,再不見以前雷厲風行的銳利模樣。
馮蘊在花溪的日子,與西京的書信往來,不算頻繁。
小滿曾瞄過,娘子和陛下有來有往,但信中言語,大多簡單……
這麼恩的兩個人,甚至都不如和左仲的書信膩歪。
小滿是馮蘊的邊人,是最能直觀覺到馮蘊變化的……
但外面的人,想的卻全然不同。
一開始人們見馮蘊不出門,還有各種猜想。
到最后,幾乎所有人都一致認定——
馮十二娘,已憂思疾。
為什麼?
當然是冊后的事。
是裴獗的正妻,本該夫榮妻貴,一步登天,誰知會被今上送回花溪?
裴獗不立后,不休妻,連封號都沒有一個,旁人都替唏噓,何況自己?
定是難到極點,才會這麼反常啊。
人們理解了馮蘊的所作所為,而大雍朝堂里的局勢,也因為馮蘊的離去和裴獗的冷理,而變得和暖了許多。
朝中諸事糾纏,亟待解決,橫豎皇帝還年輕,又是一個說一不二的子,在馮十二娘的事上,他已經算是妥協了,朝臣就不好他太。
于是不再提及立后和選妃之事,兢兢業業,夙夜在公……
新朝新氣象。
兩個月后,時序未及秋風,新朝已萬象更迭。
三省六部各司其職,乾坤朗朗,秩序井然……
朝事都理順了,朝臣們辛苦這麼久,總算是松了一口氣,正準備重提舊事,不料裴獗率先開口。
甫一出聲,便是直接頒詔。
“自古帝王上承天命,下治萬民,必擇吉地建都,安社稷,定鼎新基。
舊都雖為歷代龍興之所,再難達昔日之盛。
朕觀天下大勢,審古今變革,邑都當以固土沃疆,通衢扼塞為重。
安渡乃前朝陪都,山川秀,人杰地靈,有界丘為屏,有長河可守,接滄海,通九陌,順天時,應人和,又有新造離宮閑置,正合朕意。
即詔之日起,責司天監擇良辰吉日,遷都安渡,以安百姓之心,強國家之本,奠大雍萬世基業。
朕自登基以來,革除舊弊,興利除害,凡有忠臣良言,皆為善也。唯此一舉,朕心已定,無須多言。
獻計獻策者,有厚賞之。
不朕心者,自有顯戮。
布告天下,咸使聞知。欽此!”
朝臣崇政殿聽詔,一個個驚愕失,措手不及。
旨意通令四海,也令舉世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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