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屋外衛士唱報,大貝勒也到了。
努爾哈赤點頭后,代善走進來,向父親行跪禮。
“起來吧,自去坐了,”努爾哈赤盯著已過不之年的代善,指指也被賜了座的穆棗花,“棗花額真說,你帶來的那些朝鮮火槍手,用的家伙事,是從前那個明國壞主子,也沒造出來過的。”
代善過莽古爾泰送的神膏,在會寧的日子先抑后揚,論來都是拜眼前這歸順大金的漢所賜,倒也不再把穆棗花當低等奴才,口氣平和道:“試過槍子兒破甲的遠近不曾?”
穆棗花恭敬答道:“回大貝勒主子的話,奴才專門去找德格類主子,討來鵝城大捷繳獲的明軍盔甲和棉甲都試了,還試了咱們比明軍還厲害的楯車,奴才覺著,朝鮮人的長槍,比鄭海珠賣來遼東的火銃,打得更遠些。”
代善松一口氣,但也不敢出半點邀功的意思,而是向努爾哈赤正道:“阿瑪,那開原守將馬林,祖上是從宣大過來的,和李梁他們不同,馬林會用車陣,咱們正好用小炮和火槍收拾他。”
努爾哈赤喝了一口參湯,不再吝嗇給代善嘉許的眼神,一面沉聲道:“端午前,你那邊,旗丁包們自己種的,和那個什麼海君結我們所獻的糧食,一共還能有多?”
代善認真算了算,報出數字,又探問努爾哈赤是否要將秋季攻勢提前。
努爾哈赤瞇著眼,森然笑了笑:“老二啊,你這次回來,聽說李如柏手下好幾個游擊鬧餉的事了不?”
代善點頭:“回阿瑪,岳讬接糧時,與我說,威寧堡和連山關幾,都鬧得厲害,還有個老參將,直接帶著家丁回鐵嶺了,說是要往西邊跑買賣去。要不是那沒了守將的軍堡離鶻關太近,明軍必會出兵馳援,岳讬說,他都想帶人直接去占了。”
努爾哈赤冷笑道:“明國的皇帝,用他們自己人的話說,刻薄寡恩,向來如此。那個新來的遼東巡,想必也是個在皇帝面前說不上話的,去他們兵部衙門前大鬧一場,也沒能要來餉銀,聽說正著遼城里的商賈大戶捐銀子呢,這些日子鬧得飛狗跳。”
代善用詫異表達自己的馬屁:“阿瑪連那巡在明國都城干了啥,都曉得?”
不想穆棗花開口道:“明國那些昏的舉,哪里瞞得住大汗。鎮江文龍那里不也……”
驀地戛然而止。
再是因各樣功績得了大汗的賞識,一個漢人奴才,去汗王與貝勒的對話,也是大不敬。
努爾哈赤卻在穆棗花要跪下告罪前,直接擺手阻止,口吻中帶著鮮明的得意,對代善道:“明國兵部的員,去找文龍晦氣了。說他販貨自,吃空餉,縱容手下家丁禍害義州宣川的朝鮮人。”
代善瞥向穆棗花:“這個文龍,不是與你原來那個惡主子有麼,你那惡主子不是還在明國做了大麼?難道不給文龍說幾句話?”
穆棗花殷勤又帶著一譏誚道:“咱們大金在京師的人,傳來消息,姓鄭的在明國皇帝跟前,也不那麼得寵了。奴才估著,大概是為了爭軍餉的事,得罪人不,自己又去皇帝那里胡鬧,惹得皇帝厭煩。大汗,貝勒爺,就是這個子,以為自己能弄來銀子,便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本事,誰都不怕。其實,明國那些老爺,最是會使毒的招兒。”
代善作了恍然之道:“所以,東江鎮的明軍,說不準要換帥?至要軍心不穩一陣。”
努爾哈赤放下湯碗,對代善道:“唔,如此大好時機,怎可錯失?咱們的馬匹,到了五月,也都下完崽的下完崽,上膘的上膘了。你的幾個弟弟,已讓旗下牛錄開始點人。”
代善忙佯作振鼓舞之態:“阿瑪,兒子正紅旗的旗丁,也從會寧調過來。”
努爾哈赤道:“你先派三個牛錄過來吧,加上那一百來個火槍兵,去跟著岳讬出征。你自己再帶十個牛錄的甲兵,駐守鵝城和寬甸,給留在赫圖阿拉看家的正藍旗,盯著遼那邊的靜。正紅旗余下的人,都留在會寧守著糧食。五月出兵打開原鐵嶺,就算咱能搶到不丁口銀錢,但包們干不了農活,會寧那邊的糧食,是個保底。”
代善心道,果然,大金立國后第一場好仗,阿瑪除了自己的兩黃旗外,是帶上最寵的皇太極和岳讬去開原鐵嶺,好好地劫掠一通,搶到的人口和財富,自然也是皇太極的正白旗和岳讬的鑲紅旗,分得最多。
但他反正在會寧有了糧倉基地,且暗中得到朝鮮廢帝海君那一派的勾兌與許諾,已不會如先前那般幽怨憤懣,只向父親喏喏稱是。
卻聽父親又不不慢道:“說起正藍旗,你回來后,去看過莽古爾泰沒?”
代善老實道:“阿瑪,兒子前日就去瞧過五弟了。”
“是不是比本汗還更像半截土的人啊?”
“不不,阿瑪在說啥呀,阿瑪子骨正健旺著……”
代善一面恭維,一面又去瞄穆棗花的神。
他剛回到赫圖阿拉,就聽小貝勒們說了,莽古爾泰叔叔沖到八旗值房邊的戶部衙門,問穆棗花討要神膏,穆棗花不給,說已稟過大汗,因三貝勒虛不補,再吃神膏會適得其反,莽古爾泰便出刀要捅棗花額真,被趕來的岳讬貝勒攔了下來。
代善前日在莽古爾泰府上,聽這個昔日與自己走得最近的弟弟,破口大罵岳讬這個代善的親生兒子,與穆棗花有。
代善渾不覺得尷尬。弟弟也好,兒子也罷,如今在他看來,不過就是一旗之主,是他代善將來聯手朝鮮海君后,或許要面對的勁敵,他們目下為了一個尼堪人爭風吃醋,值得代善關心的,只是大汗的態度。
“呵呵,”努爾哈赤頭發出幾聲沉悶的冷笑,忽然轉向穆棗花道,“你不給三貝勒神膏,是對的,本汗還指他能有子骨好了的一天,能帶上正藍旗,隨我打下沈和遼。唔,正事說完了,你把好東西拿出來吧。”
穆棗花忙向屋外招手,的婢吉蘭泰,抱著個包袱,快步進來。
努爾哈赤看著穆棗花與吉蘭泰打開包袱,出三支漂亮的銅質煙桿,和一包神膏,對懵懂的代善道:“阿亥好奇這個很久了,今日我便讓穆奴才,教怎麼吃。”
代善曾經接的神膏,因莽古爾泰小氣,量很,此后去會寧,他想了一陣,終因尚未打聽到朝鮮商人的路子而作罷。癮頭也就漸漸消散了。今歲見海君的屬下李勛時,又問起過,李勛答應幫他找,代善對神膏,又憧憬起來。
今日見到穆棗花拿來這東西,代善記憶中那種飄飄仙的覺,仿佛他所向披靡的征伐場景,霎時清晰起來。
但代善思及莽古爾泰的近況,是維持著面上的淡漠。
努爾哈赤難得現出慈父的表,對代善揮揮手:“你很久沒嘗了吧,一起吃。棗花奴才說,此如酒,不要像莽古爾泰那樣貪食,便能活補氣。議事的時候,我看德格類也,想試試,棗花這奴才真是大膽,是不讓本汗沾此,說是歲數大了,不住。本汗回來說與阿亥曉得,說歲數和棗花一樣,吃了沒事。”
代善聽了這幾句,才放心。
父親不是在試探他是否像莽古爾泰那樣沉迷神膏。
穆棗花矮來到炕前,搗鼓著煙桿與煙膏,教阿亥怎麼。
代善則不再矯作收斂,也去拿了桌上剩下的銅桿子,練地將煙膏放進煙鍋。
左右侍奉的奴才們,立刻湊上燈火,給主子們點煙用。
努爾哈赤繼續以閑適的語氣,問了一些會寧的風,眼睛的余,卻在穆棗花與阿亥上。
三桿煙槍被各自的主人端了一陣,努爾哈赤突然對代善道:“老二,你的煙桿,和棗花奴才,換一換。”
代善一愣,但幾息后,就照做,與穆棗花換了手里的家伙事。
穆棗花眼中,異乍起。
“大汗,奴才可是做錯了什麼?”
努爾哈赤沒睬,只對代善道:“你手里這桿,是神膏的味兒嗎?”
代善有些不著頭腦,又狠狠地吸了幾口后,惶地回稟道:“阿瑪,味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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