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穗一溜看過去，見母親不在，便收回了視線。

那些婦人們也看到了佟家兄妹，等兄妹倆走遠了，大家七八舌地討論起來。

“靈水村離咱們桃花有二十多里，蕭家老爺子以前做過千戶，算是世襲的武子弟，雖然現在不當了，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怎麼大老遠跑咱們這邊給他孫子挑媳婦來了？”

“這有啥稀奇，咱們村雖然偏僻，可阿滿長得好，名早就傳出去了，男人好，都想娶漂亮的媳婦。”

“不這樣，方婆過口風，說蕭老爺子先聽說阿滿特別能跑，這才跟打聽佟家的。”

“哈哈，阿滿確實能跑啊，那年我親眼看見一隊小兵追著阿滿進了山，十好幾個呢，連阿滿的影子都沒撈著。”

“話說回來，我還以為阿滿會嫁宋進士的兒子，青梅竹馬郎才貌，多般配啊。”

“連著兩屆科考都廢了，才有個屁用，還不如一好力氣實在，蕭家那麼多男丁，個個習武，聽著心里就踏實。”

“就是，皇帝都能被人拉下龍椅砍頭，何況咱們這些小老百姓，誰能讓我多活幾天我就嫁誰！”

——

今日佟家的午飯算得上非常盛了，是一道紅燒兔便讓香氣飄進了左鄰右舍，令人羨慕。

周青特意盛出半盤兔，再補上半盤小蔥炒蛋，與三塊兒大餅一起裝進食盒，掃眼兒，對侄子道：“阿貴，趁菜還熱著，你往私塾跑一趟，給宋先生送去。”

佟穗的大伯母去得早，兩個堂哥都是母親周青帶大的，同母子，使喚起來也自然。

佟貴爽快地應了，接過食盒便跑了出去，早去早回好吃。

佟穗默默地擺放著碗筷。

與蕭家定親之前，給宋先生送飯的活兒都是的，現在不一樣了，要避嫌。

吃過午飯，佟貴去理兔皮了，佟有余坐在東屋炕頭剝花生，留著開春播種。

佟穗與母親在西屋繼續預備的嫁妝——一套喜服、四季新、四床喜被。

親事是年后才定下的，時間倉促，家里賣了積攢好久的皮才預備全布料、棉花。

這世道百姓都窮，很多人家連托這一步都省了，男方稍微出點彩禮，就可以把姑娘娶回家。

佟家的日子在桃花算是好的了，爹娘又疼，不然不置辦嫁妝也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午后溫暖，母倆偶爾聊兩句，氣氛很是悠閑。

東屋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

佟有余原本是很強健的子骨，充軍期間在一場戰事中瞎了一只眼，從此便經常染病，可能夠活著回來便是幸事，像佟穗的祖父、大伯都死在了外頭，大哥佟榮至今音訊全無，生死難斷。

“你先著，我去看看你爹。”周青皺皺眉，放下針線出去了。

佟穗著微微晃的門簾，聽父親不咳了，才重新低下頭。

東屋。

佟有余喝過水，放下瓷海碗，問妻子：“被子的怎麼樣了？”

周青閑不住，盤坐在盛著帶殼花生的簸箕另一側，一邊剝一邊道：“還剩一床半，出嫁前肯定能弄好。”

佟有余點點頭，又嘆了口氣。

周青瞪過來：“阿滿的喜事，你嘆什麼氣？”

佟有余瞅瞅后的屋門，低聲音道：“蕭家聽起來是厲害，可咱們誰都沒見過，阿滿嫁過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委屈，哪有嫁給宋知時好，知知底的，對阿滿也是真心實意。”

周青聽了這話，手上力氣一重，那花生殼裂開的聲音都比剛剛要脆上幾分：“知知底，那你怎麼沒看出來，宋先生本沒想過要跟咱們做親家？他兒子滿意有啥用？也是，人家畢竟是進士出，倒霉沒遇到好時候才暫且避到窮山僻壤，哪里是咱們這寒門獵戶能高攀的。”

佟有余愣了一下，隨著宋先生宋瀾溫潤謙和的面龐閃過腦海，他下意識地道：“許是咱們沒出想結親的意思，宋先生顧慮他們還要倚仗你幫忙做飯，不好意思提？”

周青面諷刺：“宋先生可是人，我之前總阿滿去私塾送飯，他不可能不懂。算了，過去都過去了，念在他全心教導小山讀書認字的份上，以后大家繼續和和氣氣地過吧。”

——

早晚還很冷，天也黑得早，佟穗泡了一會兒腳便鉆進了被窩。

可睡不著。

明天蕭家下聘，那位未婚夫蕭縝肯定也要來的，一個服了六年兵役還能平平安安從戰場活下來的男人。

方婆將對方夸得天花墜，什麼眼如丹俊朗非凡，真那麼好，怎會放著近的子不娶，非要往遠了找？

不過蕭老爺子蕭千戶的驍勇遠近聞名，戰期間提一把大刀守在家門口，震懾得那些山匪、散兵無一敢靠近。

“當當當。”

夜深人靜，忽然有人輕叩窗棱。

佟穗心頭一，手已從枕頭底下出一把祖父生前特意送護的匕首。

那人繼續叩著，小心翼翼。

佟穗冷靜下來，抓匕首靠近窗戶，頓了頓，冷聲問：“誰？”

“阿滿，是我，宋知時。”

不用他自報姓名，聽聲音佟穗已經辨認出來了，霎那間，相伴六年的許多回憶掠過腦海，最終又被眼前的清冷夜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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