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焦急驚呼的是笑笑的父親杜斌,桃園街的老戶,比趙聲小兩歲,屬于高不低不就靠著打工生活的普通人。
那時候的孩子都有一個英雄夢,杜斌也不例外,從小就對橫行無忌的趙聲頂禮拜,每天都屁顛屁顛跟在后,可惜杜斌的老子是個刻板的教書匠,對趙聲的行為看不上眼,并像許多家長一樣,不允許兒子和壞學生混在一起,對杜斌下過死命令:以后再跟著趙聲瞎混,打斷兩條!
從此之后,杜斌只能對趙聲高山仰止,卻不再敢跟著他在一起玩,帶著崇敬的眼愈行愈遠。兩家離得不到十米,低頭不見抬頭見,過年過節時候還是相互友好問一下,雖然沒有走得太近,但面子上還算過得去。
趙聲匆忙站起,將白t恤套在頭上,著淋落湯的杜斌,沉聲問道:“怎麼了?”
杜斌虛胖的臉上布滿驚恐,用夾雜著哭腔的聲音結結道:“笑笑……笑笑下午爬進九條號了。”
趙聲汗乍起!
九條號,桃園街最令人骨悚然的忌所在,老街似乎所有的人命都與那老宅有所關聯。就連趙聲本人,也是小時候經過那里時,被弄得好幾天瘋瘋癲癲,笑笑直接爬了進去,不知道會后果是什麼樣子……
趙聲不顧外面風大雨急,沒有帶任何雨就走出門口,邊往外走,邊咬牙切齒道:“你們家那麼多大人看不住一個孩子?干啥吃的!”
杜斌二百來斤的重一溜小跑才跟上他的腳步,哭喪著臉道:“笑笑順著宅子前面的出水口爬了進去,我們聽到他的哭聲才撬門把他救出來,誰知道他那麼淘啊!”
趙聲驟然停住步伐,瞪著杜斌沉聲問道:“你們沒有被上?”
一道刺眼的閃電從頭上劃過,轟隆隆雷聲不絕于耳。
杜斌盯著趙聲沉的臉龐,猛然打了個靈,吭吭哧哧答道:“好像沒…沒有。”
兩家距離只有十幾米,趙聲沒用幾步走進了杜斌的家,里面的親戚街坊將床上的笑笑團團圍住,又吵又哭,哄哄的不可開,趙聲此刻也顧不上寒暄了,撥開人群鉆了進去。
白天還生龍活虎的小家伙,現在眼神呆滯,直勾勾著房頂,邊不時噴出一堆白泡沫,看著跟白天的生龍活虎完全不是一個樣子。趙聲了孩子的腦門,熱得燙,扭頭問道:“去醫院了沒?”
杜斌哭喪著臉道:“去了,還輸了幾瓶,可高燒還是不退,我爸說恐怕只有李爺爺能救他……”
趙聲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杜斌為何找他來救孩子。
杜斌父親是個上山下鄉的知青,典型的無神論者,和李爺爺極為不對付,明里暗里都說李爺爺整天就會裝神弄鬼,大肆宣揚封建迷信,如果放到六十年代,早就被拎出去游街批斗了。
被這麼指著鼻子罵,誰能忍得下去?
所以李爺爺和杜家幾十年來就一直存在隔閡。
杜斌唯唯諾諾道:“生哥,你能不能跟李爺爺說說,看他能不能發發慈悲,出救一救孩子。你也知道,我們家一脈單傳,就這麼一個兒子,可不能讓杜家絕了后啊!如果他老人家救了孩子的命,讓我當牛做馬都行啊!”
趙聲想踹他一腳,憤憤道:“什麼他媽的節骨眼了,還想著花里胡哨的事,再活要面子,你們杜家的獨苗就玩完了!”
對于他的指桑罵槐,杜斌父親在旁皺著眉頭,不發一言。讓趙聲去請李半仙確實是他的主意,一來是拉不下臉去求往日里的仇家,二來是因為那位老人和誰都不算親近,唯獨對老街里最大的禍害趙聲青睞有加,如果不是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都清楚底細,甚至都有人懷疑趙聲是老人落在外面的親孫子。
趙聲不再指責和謾罵,急匆匆沖進雨幕,朝著胡同深快速奔去。
到了藍門牌上顯示的桃園街16號門口,趙聲停住腳步,朱漆大門并沒上鎖,只是虛掩。趙聲輕輕推開,寬敞的院子,有著一棵上百年的老槐樹,枝葉繁茂、虬枝斡旋,也虧得院子占地面積廣,不然還真放不下這棵龐然大。
李爺爺的家,就是依著這棵老槐而建,據說這種布局在風水堪輿有著很大的講究,小到避禍就福,大到萌佑子孫,趙聲不懂,但他絕對信,老街發生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這種東西,僅僅用科學是解釋不通的。
趙聲平復下略微焦躁的心,叩了幾下臥室的木門:鐺鐺鐺……
“進。”
老人獨特的沙啞嗓音從屋傳出。
趙聲將打的凌的頭發稍微捋了捋,又擰了些服上的雨水,直到覺得自己形象能看得過眼,這才輕輕推開屋門。
不出他的所料,相貌清癯的老人正端坐在那張花梨木的太師椅,捧著一本線裝書籍,昏暗的燈照在屋的木制家上,安靜而舒緩,墻上的字畫還是放在年前的位置,沒有毫變,這樣古香古的景,就像是幾十年前斑駁的黑白老照片,厚重到滄桑。
“李爺爺。”
僅憑一句發自肺腑的尊敬稱呼,就能看出老人在趙聲心的獨特位置。
老人頭也不抬,依舊盯著那本藍皮書籍,輕聲道:“消失年,終于知道敲門了?以前你可沒這麼多規矩。”
趙聲尷尬一笑,搬了把低矮的木凳放在屁下面,這把凳子除了他自己,幾乎就沒別人坐過,被放置在角落里年,依舊是一塵不染。
“李爺爺,這麼久不見,您還是神矍鑠啊,照您老現在的狀態,就是活到一百五十歲都沒問題,您這一個人生活寂不寂寞?要不要我給您找個老伴?”
趙聲先是拍個馬屁,然后再送上個甜棗,這是他對付街固執老人常用的段,很簡單,也很實用,他在父親那一輩的人里口碑極差,但在爺爺那一輩的人里是個香餑餑。
老人終于瞥了趙聲一眼,翻了一頁書,頗有興致道:“行啊,超過十八歲的我可不要。”
一句話將趙聲嗆得差點栽個跟頭。
平日里巧言善變的家伙卻不知怎麼該去開口,瞅了瞅掛在老人后紙發黃的卷軸,上面寫著筆力遒勁十四個字“能與諸賢齊品目,不將世故系懷”,一陣恍惚。小時候趙聲就覺得這些字寫的很好,意也好,但弄不明白好在哪里。一直到他十幾歲時,才知道是上世紀末第一書法家啟功老先生的兩句詩,至于是不是真跡,趙聲敢拿腦袋擔保,絕對是真的,比他白天送出的棒棒糖都真。
因為趙聲記得,剛上小學那會,他從老人屋順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碗,直到摔碎時才聽懂行的鄰居說起過,那是明代萬歷窯青花碗,真品,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值上萬塊,如果換作現在,起碼是位數起價。而老人知曉后并未叱責一句,甚至連難聽的話都沒說過,讓趙聲直到現在,心里也懷著份不小的愧疚。
一個家隨便擺放明代窯小碗的人家,會在顯眼的地方掛著一幅贗品嗎?
老人當年還曾經傳授給趙聲兩門功夫,一門《蹲墻功》,一門《半步崩拳》,致使趙聲年被罰站時沒有那麼枯燥,每天練習后,反而從以前的病怏怏變強壯,要不然,也不會帶著幾人在老街附近打出一片天下。
李爺爺合上書籍,摘掉老花鏡,雙叉放置腹部,一雙渾濁的眸子在趙聲上掃來掃去,含笑道:“什麼事,說吧,這麼大的雨你不在家待著,非得跑到我這里拍馬屁。無事獻殷勤非即盜,就你肚子里面的花花腸子,還想瞞過我?”
趙聲被老人家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低下頭瞅著腳上驢牌人字拖,本想繞幾個彎套出來治療方法,但也知道孩子的病刻不容緩,耽誤下去指不定出什麼幺蛾子,干脆直接開門見山:“李爺爺,笑笑下午不小心爬進了九條號那宅,到現在一直高燒不退,口吐白沫,我懷疑跟我小時候一樣鬼上了,您老看看,能給出的辦法不。”
“哦?~”老人甩了個長的尾音,“姓杜的不是無神論者嗎?一直揚言子不語怪力神,怎麼還會信鬼神志異?倒是一樁怪事。”
趙聲嘿嘿笑道:“他哪能跟您老相提并論?您老也別跟一個后輩計較,就當看在我的面子,救一救杜家的獨苗吧。”
老人盯著趙聲端詳一陣,冷聲道:“年不見,沾了不啊。”
趙聲瞳孔一。
趙聲也清楚瞞不過慧眼如炬的老人,謹慎問道:“這都能看出來?”
李爺爺沒好氣道:“我還沒到了老眼昏花的時候。你天庭青流轉,顯然是背負不人命債,但此青正平和,不像是濫殺無辜而來的烏青之,要不然法律過了你,我也放不過你!”
趙聲打了個哆嗦,只覺渾上下不自在,他對于老人段是領略最多的,別以為干的糟老頭就那麼好欺負,以前家里顧的小大盜絕對不下兩位數,可哪一位從老人家里順走過一件東西?走的時候不是斷胳膊就是斷。于市,趙聲沒見過啥高人,可覺得獨自生活在市井之的李爺爺有點這個意思。
趙聲苦著臉道:“明天再來陪您嘮嗑,您先給說個解決辦法啊,要不然孩子就撐不住了。”
李爺爺指了指他:“有你個煞星在,還怕什麼穢氣?”
學識算不上深廣的趙聲納悶道:“啥意思?”
老人解釋道:“所謂的鬼上,只不過是民間的法,專業點一些就是沾染上了至的穢氣,使得人渾渾噩噩。長此以往,會逐漸侵蝕到腦部樞,輕則大病一場,重則變癡呆,子和孩氣稀薄,最容易染到上。”
趙聲撓頭道:“那該咋治?”
老人沉聲道:“穢氣雖然極難移出,但它的克星是至的煞氣,尤其是你這種殺人積攢的煞氣,你可以將額頭對準孩子的額頭,再呼喊其姓名,就是所謂的魂。在杜家門口駐守一晚,防止穢氣再度回到孩子的,到了天亮時,應該也就沒事了。”
趙聲訝然道:“這麼簡單?”
老人點了點頭。
趙聲趕忙起:“那我先去救人,明天再來看看您老。”
老人囑咐道:“如果沾染穢氣太重,別忘了上十條那位劊子,你倆番救治,把握更足一些。”
趙聲眉頭一挑,自言自語道:“王屠夫?”
等到趙聲走出屋子,老人沖著他沒雨幕的碩長背影若有所思,愣了半天神,隨后輕輕一笑,緩緩念道:“芙蓉萬里瀟湘路,雛清于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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