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段極為短暫的空隙里, 謝鏡辭聽不見裴渡的呼吸。
被捂著眼睛,所見唯有昏昏沉沉的黑,直到年修長的右手從面上移開,再睜開眼, 才終于窺見一明晃晃的月。
心臟在砰砰砰地跳。
謝鏡辭用了好一會兒, 才確定此地并非夢境, 自己也沒有因為過分張,產生任何不切實際的幻聽。
裴渡說……謝小姐最好。
最好。
的臉定是紅了, 角卻不由自主著上揚。倘若邊沒有旁人,謝鏡辭必然會當場一蹦三尺高,順便笑出哼哼哼的小豬。
但此時此刻面對著裴渡,只能竭力平角,實在忍不住想笑, 便假裝咳嗽幾聲, 用手臂遮住。
真是太——太太太開心了。
也許裴渡的這句話只是為了償還恩,也許他疼得厲害,識海一片迷蒙, 這句話稀里糊涂口而出,來不及收回。類似于這樣那樣的原因,謝鏡辭通通不關心。
被哄得超級心滿意足,就差一把將裴渡抱住, 拿腦袋高高興興蹭他臉。
矜持, 千萬千萬要矜持。
謝鏡辭抿輕咳一聲, 抬眼向他。
裴渡仍然保持著之前的作,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他形極正,哪怕渾劇痛難忍,脊背也始終得筆直, 好似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劍,自有鋒芒。
與這氣質完全相反的,是他眼尾濃郁的酡紅。
眼細細長長,尾端一抹上揚的弧度最是勾人,此刻再添縷縷桃花,映襯著瞳孔的猩紅,十足漂亮。
他之前在床上睡了許久,長發未束,懶洋洋披在肩頭,其中幾縷不安分地向上翹起,也有些搭在側臉與脖頸,順著脖子的廓蜿蜒往下,鉆進凌前襟。
謝鏡辭的視線像被燙了一下,倉促眨眨眼睛。
如今的裴渡不僅眼眶泛紅、黑發披散,就連里……也糟糟地敞開了些許,出一片蒼白皮。
他察覺出對方的目閃躲,并未細想太多,順勢向下去,待明白所見到的景象,不由形一僵。
然后謝鏡辭就眼睜睜看著大魔頭的耳朵由變紅,一聲不吭低下腦袋,匆匆平前襟。
他怎麼能這麼可啊。
覺得有些好笑,又不自到幾分酸。
世人都說他是個十惡不赦的邪魔,人人得而誅之。卻沒有誰知道,其實褪去那層看似猙獰可怖的外殼,藏在裴渡里的,不過是個不善言辭、溫馴和善、甚至經常會害臉紅的小年。
直到這時,又能重新應到裴渡的呼吸。
真奇怪,之前被他捂住雙眼時,謝鏡辭清晰察覺到了幾個瞬息的氣息暫停。原以為只是自己的錯覺,此時此刻的卻不像有假,莫非裴渡在那時做過什麼事,特意屏了呼吸?
想不出來答案,思緒胡一轉,忽然記起在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朝額頭靠近的熱氣。
像是屬于某個人的氣息,溫又克制,很難被發覺。
如果那是裴渡在向靠近,以他們當時的作來看——
謝鏡辭心口轟隆隆一震,在想象出畫面的瞬間,臉頰生出沸騰的燙。
不會吧。應該,不,絕對不會吧。
裴渡怎麼可能趁機親,雖然以想象出的景來看,確切來說,是親吻上了他自己的手背。
但即便是這樣的作,對于謝鏡辭而言,也已是極限。
開玩笑,怎麼可能不是極限。連裴渡的手都沒認認真真牽過,親吻更是只敢去想。
倘若方才發生的一切真如所料,心心念念的人坐在床邊一點點靠近,任由發凌散在被褥之間,薄染了漬,最終親吻在蒙住雙眼的右手手背上——
謝鏡辭懺悔,真的好沒用。
僅僅想到那樣的畫面,就已經快要不了,只想把自己一團,兩胡蹬。
不過……裴渡應該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吧。
他們尚且不,只能勉強稱上一句“朋友”,或是說,唯有謝鏡辭單方面很悉他。
哪里來的那麼多風花雪月,裴渡只不過是靠得很近,對說了一句話而已。
那句話已經讓很是高興,謝鏡辭懂得循序漸進,不能貪心。
整理完畢思緒,鼻尖:“在鬼冢……你經常會這樣嗎?”
“偶爾。”
裴渡搖頭:“謝小姐不必擔心。”
多虧有相助,這次的魔氣才能早早平復。
在以往更多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孑然坐在山角落,等待魔漸漸退下;若是疼得厲害,那便死死咬住手臂,用手上的痛楚轉移部分注意力,一場魔氣消去,小臂往往跡斑斑。
對于獨自忍疼痛,裴渡從小到大都很有經驗。
“我之前偶然聽說過,能通過這個法子抑制魔氣,讓你不那麼難。”
謝鏡辭笑了笑:“好些了嗎?”
裴渡點頭。
他之前被疼痛占據了絕大部分思緒,如今思退下,再想起謝小姐說過的話,只覺恍如夢里。
當裴渡仍是裴家養子時,曾聽過來自許許多多人的恭維話。
他們稱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劍道天才,年紀輕輕便修為超絕,將來必正道首席。后來墜鬼冢,裴渡亦曾見過其中幾人。
曾經掛在臉上的笑意渾然不見,人人皆是手持法嚴陣以待,站在滾滾淌的靈力里,厲聲喚他“邪祟”或“孽障”,滿滿帶著嫌惡的語氣。
這中話聽得多了,久而久之,待裴渡深夜從噩夢驚醒,茫然看著鬼冢里遍布的跡,不自會想:原來他當真已經了怪。
相貌可憎、魔氣橫生、洶涌的殺氣無法抑制,生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里,與魔為伴。
他已經無法回頭,被大半個修真界所厭棄,幾乎爛進了泥里。在此之前,裴渡甚至不敢去想,會有誰愿意夸一夸他——畢竟這連他自己都厭惡至極。
可謝小姐卻了他的頭,還說他很好。
……無論變什麼模樣,只要是他,就很好。
語言擁有蠱人心的力量,他的整個口都為之一空。
“對了,我之所以來這里,是想告訴你。”
眼下的氣氛不大對勁,謝鏡辭方才失了態,難免到些許慌張,努力下赧,正道:“爹娘尋來了藥王谷的藺缺前輩,特意為你療傷。藺前輩與我爹是故,為人很好,你不必擔心。”
謝天謝地,話題終于回歸了正常的軌道。
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不等裴渡應聲,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大大咧咧的男音:“辭辭,我們回——”
謝疏的聲音陡然住。
在寂靜夜里,這道聲響顯得格外突兀。謝鏡辭順勢回頭,見到三抹截然不同的影子——和眼睛都圓圓睜著的爹、若有所思的娘、以及瞇瞇眼笑著的藺缺。
謝鏡辭又扭頭看一眼裴渡。
正坐在床邊,臉上的紅暈尚未褪去;裴渡亦是面緋紅,雙眼泛了水,衫與長發凌不堪。不管怎樣看,這中場景都很能人浮想聯翩。
更何況,爹娘還知道對裴渡的心思。
要。死。
謝鏡辭義正辭嚴:“方才裴渡不適我正上前查探傷勢真的不騙你們!”
說得毫無停頓,嘰里呱啦一腦吐出來,等說完了才后知后覺,這中說辭反而更像蓋彌彰。
謝疏含笑點頭,表面風平浪靜,一副慈父模樣:“我明白,小渡畢竟是你朋友,理應多多關心。”
下一瞬就發來傳音:“對不住啊辭辭,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我們應當晚些來的。”
——才沒有!爹你不要自顧自想象一些奇奇怪怪的劇!
云朝點頭:“況如何?屋子里有幾縷微弱的氣息……莫非是小渡魔氣暴?”
旋即同樣傳音:“他有沒有反抗?沒反抗就找時間繼續,得寸進尺一些也無妨。”
——什麼“他有沒有反抗”!莫非娘你已經下意識覺得對裴渡用了強嗎!你兒在你心里究竟是個什麼形象啊!
一旁的藺缺笑而不語,指尖一,點亮角落里的蠟燭,瞬間滿堂明亮,映出被褥上的道道褶皺。
謝鏡辭:……
謝鏡辭放棄解釋,迅速從床邊離開,乖乖站在云朝側:“總之,還請前輩快些為他療傷吧。”
“你倒是心急。”
藺缺話雖這般,卻是依著的言語緩步上前,一面坐在床前一把木椅上,一面挑眉問道:“我聽說,你的識海恢復如初了?”
謝鏡辭應了聲“嗯”,引來對方嘖嘖稱奇:“不可思議。那樣嚴重的傷勢,竟能在一夜之間渾然愈合,說是神跡也不為過。”
他說罷一頓,嗓音里忽地帶了笑:“辭辭,待我為裴小道友療完傷,你那腦子能不能借我耍耍——咳,研究一番?”
這位前輩沉醉醫,平日里最鉆研。恰好謝鏡辭也對自己失而復得的神識滿心疑,雖然聽見了那句“耍耍”,也還是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藺缺得到應允,面上笑意更深,抬眼與裴渡對視一瞬:“小裴公子。”
面對陌生人,裴渡向來顯得清冷寡言,不見毫怯,聞聲強撐起神,沉聲應道:“藺缺前輩,多謝。”
“先別急著道謝。”
藺缺笑:“我今日來,除了療傷以外,主要是為祛除你的魔氣。你在鬼冢待了那麼多時日,氣息早已滲五臟六腑,若要祛除,定會到反噬。”
既是深骨髓,那反噬之際,自然也會疼在骨髓之中,非常人所能承。
他思忖片刻,繼續說:“更何況魔氣厚積已久,將其祛除絕非一日之功。恐怕接下來的許多日子,你都得疼上一遭——想明白了嗎?”
裴渡明白得很。
魔氣滲骨髓,完全祛除的難度極大,縱觀整個修真界,能做到的不過數十人。他在此之前孑然一,以為自己會日復一日地無可救藥,永遠逃不出邪魔的份。
疼痛算不了什麼。
只要他還……仍有機會。
一個變得更好,足夠與相配的機會。
心口像被用力一撞,年長睫輕,輕輕吸了口氣:“嗯。”
*
正如藺缺所言,祛魔的過程很是難熬。饒是作為旁觀者的謝鏡辭,也張到不時屏住呼吸。
藺缺祛魔的法子,是以靈力穿過長驅直,裹挾出其中一團魔氣,再將它緩緩往外拉拽。
他力道不大,奈何裴渡魔氣濃郁,早已深深滲進,所謂牽一發而全,哪怕是小小的作,也能引得年皺眉頭。
皺眉和悶哼已是極限,裴渡自始至終死死咬了牙,沒怎麼出聲。
“真是厲害。”
一次祛魔堪堪結束,他已是力不支沉沉睡去,倒是側的藺缺奇道:“魔氣能擾人心智,人淪為聽憑**使喚的怪。按理來說,像他魔的這中程度,應該早就沒了理智……真是無法想象,裴小道友究竟是如何在鬼冢撐過來的。”
謝鏡辭聽得有些難,正問他:“這樣一來,他的魔氣就能減了嗎?”
“你還信不過我?”
藺缺抬眼笑笑,兀地一下:“不過今日是頭一回,魔氣突然減,我的靈力又與他彼此相撞,極有可能無法適應——問題不大,好生看管便是。”
一番談論作罷,這人還當真查探了一道謝鏡辭識海,只可惜腦子里風平浪靜,看不出一一毫的不對勁。
自謝疏等人回到謝府,就已經了夜。如今天已晚,眾人皆是回房歇息,等謝鏡辭第二天睜開雙眼,已然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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