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晉安世子蕭凌宮給為姑母的蕭玉請安,裴云昭順著沒關的宮門溜,頭次在臉上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笑意。
他看著親自盛出自己熬的湯羹遞給蕭凌,看著本為姑母侄子關系的他們親的宛如親子。
他忽然明白,原來自己的母親也是會笑的。
......
裴云昭的風輕云淡落太后眼中只覺刺目極甚,今日帶著京城守備軍的調令一路闖宮,是幾十年來做過的最為眾叛親離之事。
可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皇帝,你現在沒有旁的路了。”太后冷著面孔,掃視過四周層層包圍的京城守備軍,方才稍有染起的不安瞬間消散。
益川說過,當南平城攻敗之時,屆時鎮北軍全然都在遠離京都千里之外的地界,而自己手上的守備軍令牌便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將玉璽出來。”
裴云昭攪湯匙的手掌一頓,斂下的眼底晦暗不明:“若兒臣說不呢?”
太后冷笑一聲:“這可由不得你。”
語畢,唰唰幾聲側的守備軍齊齊出佩劍,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放在先前早已被拖下去誅滅九族。
可如今整個皇宮被原本該守衛京都的京城守備軍掌控,權勢他移,他們已是窮途末路。
“現在整座宮中都已經被哀家的人控制,哀家不想殺人,也希皇帝明事理。”
說罷,太后側眸示意,被反綁著手的林知眠便被一把推了進來。
“但若皇帝執意不肯,哀家不介意從貴妃開始以儆效尤!”
林知眠踉蹌跌地,頭頂的發髻散,抬眸看向裴云昭,目沉沉:“陛下不必因臣妾妥協,臣妾愿為陛下赴死。”
對上淡然又堅定的眸,裴云昭心口一,可他是皇帝,不該喜怒形于。
手指收,他移開視線,緩緩站起子,繞過桌案,對于那些橫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劍置若罔聞。
太后瞳孔一,下意識抬手示意那些持劍之人后退。
“您還是舍不得傷我。”裴云昭不聲地瞥過這一切,淺笑,“母親。”
“不要我母親!”
不知是到了什麼可怖的回憶,蕭玉臉驟變,年逾四十的雖面目煞白,卻也依稀可見二十多年前是個何等模樣的人。
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看到裴云昭酷似先帝的臉只覺得快要窒息。
好像又想到了三十年前,那被所有人稱贊好的封后大典,披冠霞披,十里紅妝從蕭府到宮中。
一路禮樂炮鳴,世人的眼艷羨又驚嘆,唯有知道自己陷掌心的指甲掐的有多痛。
后來帶著家族的榮耀被迫承歡,最終懷下了這個孽種。
對,孽種!
“你為什麼還活著!”過裴云昭的臉,似乎又瞧見了那張讓深惡痛絕的面孔。
“兒臣是天子,為何不能活著?”眼看著蕭玉緒不穩地,裴云昭卻愈發多言。
“倒是不知兒臣的‘好弟弟’可還活著?”
“你什麼意思......”
“若兒臣沒有猜錯,兒臣的好皇叔已經有數月未曾聯系母后了吧?”
南平城被攻下乃兩個月前的事,當時的祁朔為防止打草驚蛇,將捷報至如今才傳回京都令所有人知曉。
而捷報傳來之時,便是裴益川與蕭玉約定的對宮手之日。
思及此蕭玉瞳孔放大,看著裴云昭從容不怕地說出藏多年的,心逐漸下沉。
好像......確實沒有得到除了京城守備軍以外的援助。
“其實母后的羹湯,兒臣時嘗過。”
他突然開口,自顧自地走到案邊執起早已泛涼的湯碗抿了一口,“嗯,母后當時給蕭世子做的就是這個味道,不過溫熱些要更好喝。”
“你......”
“作為皇太子,和旁人剩下的東西很奇怪是嗎?”
裴云昭淺彎著眉眼,好似在說別人的事:“兒臣也覺得奇怪,皇太子的母后為何放著可帶滿足榮耀的親生兒子不要,去照顧臣下之子。”
“直到有一日,兒臣聽到您讓蕭世子喚您——母親。”
“......裴云昭。”蕭玉子有些抖,“你早就知道......”
“是,也不是。”
當初他聽到時只覺得震驚,后又想到,若要送一位皇子出宮,又怎是易事?
那時的自己只以為是父皇為了避免親兄弟之間的相互爭斗,便將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予了外人養,他還想著若自己登基了,定要好好照顧這個無法獲得名分的兄弟。
直至這次大理寺卿被陷獄。
“只是母后,兒臣又做錯了什麼呢?”
他做錯了什麼呢?
自便被自己的生母不喜,小的他無數次想要見,可哪怕跌倒到滿傷痕,都換不來回頭一瞥。
他是太子,未來的九五之尊,不可存有私,而他的私亦不待見他。
蕭玉愣愣地看著裴云昭下撇著流出悲傷的眼尾。
他的眼睛和自己很像,有點下揚,卻也在難過時更為鮮明。
眼圈淚花打轉,在這一刻好像突然忘了那些刻骨子的恨,手掌不自覺地抬上,想要那亦留有自己一半脈的兒子。
可不待蕭玉到他,裴云昭驀地抬眸,一向溫淡的眼底迸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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