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H傅西塘在外地出差,因此遲了兩日才去老宅吊唁。
池以藍這幾日打點前前後後,負責送往迎來,已經許久沒睡足過覺。傅西塘去靈堂上香,見池以藍臉蒼白,眼下微微泛青,皺著眉歎一口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老爺子怎麽樣?”
池以藍搖搖頭,嗓子火辣辣地疼,張了張口,問:“阿南過來麽?”
傅西塘和他解釋了一句阿南回庾州老家相親,這會兒正往回趕。池以藍發出有些嘶啞的一聲“嗯”,揮揮手,意思讓他去看老爺子。
池晟東的屋子裏陪坐了不人。傅西塘認得好幾個臉,除了世顧家這邊的人,池以驤的母親李家那邊也來了些親戚。老爺子看起來倒還健朗,隻是神憔悴。
顧平蕪是跟著三哥顧平謙來的,坐在離池晟東最近的羅漢床另一側,一直陪在他邊說話。
“你媽媽過來嗎?”池晟東問。
“媽媽晚上到。”
顧平蕪遞過一盞茶,低眉之際,池晟東才驚覺這丫頭已經長沉靜溫婉的大人了。
原本以為這丫頭最終會和小六走到一去,到底是那小子沒福分。池晟東傷心之餘,想到這一茬,不由得歎了口氣。
傅西塘依次和大家打了招呼,瞧見氣氛抑,在旁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是陪坐著,因為惦記兄弟的囑咐,沒敢輕易離開。
方姨見狀,吩咐廚房做幾個好菜,留大家一起吃飯。
池以藍稍晚一些到了餐廳,一進來,恰和抬起頭的顧平蕪打了個照麵。兩人互相點點頭,沒吭聲,仿佛是再普通不過的老友。池以藍坐下後了幾口飯就推了碗筷,說還有事要忙。
他站起來,卻沒像從前一樣立時就走,眼睛看著池晟東,像是要等父親首肯。這孝子姿態與從前截然不同,在場諸人都是怔了一怔。
池晟東盯了他幾秒,說:“去吧。”
他頷首轉過,又聽到池晟東在背後道:“這麽多事要張羅,你一個人怎麽撐得完頭七,讓你大哥盡快回來,你也能鬆快些。”
這話表麵上的意思是擔心他,實則在暗示他讓池以驤回來。
飯桌上的人誰不知這異母兄弟的糾葛,自然聽得出裏頭的彎彎繞繞,隻是到底不是池家本家人,誰也沒敢開口說什麽。
顧平蕪凝視著池以藍的孤清的背影,忽然有些怕他會當著人發作。畢竟池以驤三個字對他來說算是個炸點。
誰知竟沒有。池以藍微微仄轉過,頷首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
大家吃過飯,顧平蕪想著還要等媽媽過來,便聽方姨的話在池家留宿。
正準備和方姨去客房,傅西塘趕在這個功夫湊上去和搭話,卻見顧平謙朝這邊走過來。
他還是有點怕這位顧家三哥,匆忙間隻要了新的號碼,比劃了個“回頭聯係”的手勢,就溜之大吉。
好容易回來一次,顧平謙當然沒放過,兩人在客房的客廳裏,一個吃著吃方姨送過來的夜宵,一個不顧妹妹白眼吞雲吐霧。
顧平謙上次見還是去上京出差的時候,兩人都忙,急匆匆吃了個飯,還沒來得及聊什麽就分道揚鑣。兄妹倆好不容易有時間舉手,有一搭沒一搭聊彼此的近況。
顧平謙出賣圈子裏的八卦,誰家出軌,哪位有了私生子,又是哪個子在爭財產,總之三句繞不到自己上。
顧平蕪這些年別的沒學會,倒把顧平謙的和稀泥學了個十十,翻來覆去聊的都是工作。
後來顧平謙聽得不耐煩,把煙一掐,皺著眉問:“不是,我是你投資人嗎?要聽你在這給我匯報工作?”
很久沒見三哥,冷不防被兇一下,還覺得親切,終於噗嗤一笑,故作無辜道:“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可說的呀。”
顧平謙止再自由發揮,直接問:“你這次回過家了沒?”
“回了,就是為了回家才回海市的。”
“和你爸都說什麽了?相得怎麽樣?”
肩膀耷拉下來,沒骨頭似的在沙發上,懶洋洋道:“就那樣唄。以前不也是他十天半個月不著家,就我和媽媽在一塊兒麽。”
“那你往後還不回來了?”
顧平蕪沒否認:“我也沒時間回來,忙著呢。”
“你家的錢不要了?就給你爸的新歡留著?傻不傻呀。”
顧平蕪有時候真的無法理解男人這些想法,哪怕是三哥,無奈道:“難道你還讓我為了那點錢三天兩頭回家扮孝討好我爸?”
顧平謙怒其不爭,氣笑了:“總之你就是不為五鬥米折腰對吧。”
和三哥說話,用的是小時候那種撒的口氣,又爭辯了幾句,最後道:“反正不是還有我三哥呢麽?”
池以藍進門的時候,正倚著沙發,懷裏抱著個抱枕,挨著顧平謙坐,說這話臉就偏過去,語氣黏黏糊糊的,還時不時出很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顧平蕪,一時在門口頓住腳。
顧平謙起的時候瞧見他,“誒”一聲,就沉默下來。
他原本與池以驤同輩好,是看不慣池以藍的,然而適逢喪葬,他到底管住了自己的,沒再說什麽,反而手讓了讓位置,用一副“我都明白”的表道:“你們聊。”
池以藍頷首示意,也沒客氣,等顧平謙走出去,他就回手關了門,隔著幾步問:“方便嗎?”
背對著他靠坐在沙發上,雙盤膝,懷裏抱著抱枕,下擱在上頭,是個前所未有放鬆的姿勢。聞言也隻是“嗯”一聲,無念無想一般。
等他走過去坐下,借著昏黃的一盞吊燈凝的臉,才發現眼圈通紅。
他口想問哭什麽,卻又沒問出口。了紙巾給。
折了兩折蓋在眼睛上,才說:“你一來我就想起姑媽了。”
盡管池以藍此刻心有無數個衝湧上來,想擁抱,的後頸,親吻流淚的眼睛,但他最終什麽都沒有做。
在連續三日的疲憊後,奇跡般地恢複了活力,大腦皮層在看到顧平蕪的那一刻就開始沒來由地興。
他按捺著蠢蠢的手,盡量冷靜地坐在邊問:“想起什麽?”
其實他不必問就知道。
想起他們訂婚的時候,為此忙前忙後的姑媽,怎樣帶著一臉笑意看穿上婚紗,又怎樣嫌棄他不夠,催促他去陪著阿蕪……
如果說這幾天他如同陷溺在過去與現實界的夢境裏,那麽此刻顧平蕪的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於池粵西離開這個噩耗的接收是毫無緩衝的。沒有經曆過去港城認、見證火化、親手抱著池粵西骨灰回來,在池粵西離開的第二天才遲遲從顧長德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當天他們來池家吊唁,與在靈堂親自接待的池以藍匆匆了一麵,又馬上分開。
今天再和三哥一同上門時,仍是於對這件事意識很模糊的狀態,甚至到今天也還沒有落過淚。
直到此際,池以藍帶著獨屬於他們的有關池粵西的記憶,一齊走到了麵前來,揭開蒙在死亡麵前的最後一層麵紗,不得不直麵一個事實,那就是池粵西再也不會回來了。
抬手蒙住臉,到側的手臂試探地搭上來,換繞過自己肩頭,而後用力將抱。
“阿蕪。”
他知道自己選了個最糟糕,卻也最絕的時機,可他已經再沒有辦法。
“對不起阿蕪。原諒我一次。”停了停,他用忍住哽咽的嗓音,很艱地道,“我不想再失去誰了。”
顧平蕪沒能拒絕這個擁抱,更沒能回應隻字片語。可浸至他皮的淚卻仿佛是一種默認。
池以藍無從確認這到底是不是他的錯覺。可對他來說,這已經是能得到的最好的答案。
那就是顧平蕪沒有斬釘截鐵地對他的提議予以否定。
他長久以來無法落定的呼吸在此一刻沉澱下來,無聲哽住了頭。無論怎樣,緩刑好過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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