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此舉,落薇心中便多有數了些。
宋瀾著葉常二人和朱雀主刑,還拖了這麼久著不松手,便是認準了林家在刺殺中并不無辜。
退一步講,就算林召無辜,宋瀾恐怕也想等自己祈雨歸來后慢慢地收拾了林家——國庫正急,先前落薇托張平竟在政事堂議事時刻意夸大些虧損,兼之葉亭宴對于林家富可敵國的暗示,果然宋瀾心了。
林家倒臺,不僅是剪除了玉秋實的左膀右臂,更會更多的人對他約不滿。
屆時一粒火種,便可燎原。
而宋瀾出宮跪太廟,匆匆幾日,看了葉亭宴的傳信,卻發現落薇并無任何異。
這幾日,除了每日到乾方后殿與玉秋實等人議事外,連瓊華殿都沒有出過。
擱了葉亭宴的傳信,他又看了常照和劉明忠的,得到的答復一般無二,似乎是為了避嫌,落薇如今比平素出門還,既沒有會見外臣,也沒有借機行任何可疑之事。
葉亭宴和常照一人到瓊華殿拜會一次,落薇留人說話,都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將人送了出來。
宋瀾緩緩焚了手中的信,心中暗道,果然是他前些日子太過張的緣故。
落薇準了禮部,要他出宮祈雨,或許只是單純地為他的名聲著想。
十日一晃而過,宋瀾回宮時從街市中過,消瘦不,雖江南仍未有落雨的消息,但眾人皆贊天子年仁厚,是明君之象。
于是他更篤定,回宮后先去尋了落薇,與一番癡纏,也仍舊溫,他將提起的心一分一分地落了回去。
殿中燃了濃郁熏香,約接近早朝的時辰,宋瀾被腳步聲驚醒,落薇便披了薄紗去問,回來緩緩地道:“張平竟大人不好了。”
張平竟是老臣,與蘇舟渡還頗有幾分,平素看著神矍鑠,卻不料已是病膏肓,強撐著罷了。
這番發作起來氣勢洶洶,才不得已人知曉的。
第二日落薇便出了宮,親至張府探。
令意外的是,張平竟居然留了葉亭宴在近前說話,聽聞來了,忽地稱神不佳,將葉亭宴一并趕了出來,他與落薇在前堂候著。
張平竟的病榻之外,是一片昏昏的中庭,仆役們為避駕都已退下,落薇將自己帶來的人也打發了,開口便問:“你與老大人是何時相識的?”
葉亭宴眨了眨眼睛道:“方才。”
不等開口,他便繼續:“一別十日,沒想到陛下不在宮中的日子,臣倒比平時更難見娘娘了。”
落薇幽幽道:“葉大人不必憂慮,這回陛下尋你、尋朱雀、尋旁人盯著我,一無所獲,下次便不會了。”
葉亭宴拱手作揖,一臉真誠:“娘娘這是蓋彌彰之計,臣敬服。”
落薇懶得與他在口舌上爭,干脆忽略了他的話,徑直問:“明日便是刑部公審,不論結果如何,封平侯被拉下水來總是板上釘釘,只不過本宮有些好奇——陛下是因封平侯的家財才心,這刺殺一事總歸得給個說法,葉大人預備好說辭了嗎?”
葉亭宴把玩著自己手指上的白玉扳指,聞言抬頭,朝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此事的說辭……”
他湊近了些,香片味道也近:“臣好像沒有預備好,明日若是臣的計劃出了紕,將自己也拖下水去了,娘娘可要……救臣一命啊。”
第29章 純白不備(五)
落薇蹙眉,不解其意,思索片刻忽地想起前幾日葉亭宴提起常照時的神,聞說此人智謀策略,并不在葉亭宴之下,若他是太師的人,是否會讓他憂慮一番?
而葉亭宴說了那一句之后,再不肯言及其他,只是信口開河、東拉西扯地說起了些瑣碎的事。
一會兒是夏日將至而江南仍舊無雨,一會兒是昨日在東市買了一匹天水青的布料,金明池外荷花結了骨朵,有鳥橫過都城,遍見冶游男;他經過坊間,聽見些舊聞;張公病癥嚴重,話都說不囫圇……
他說得興致,并不在意給出什麼反應,落薇有些頭疼地支手坐在堂前,聽久了,竟覺得心中反倒平靜了些。
或許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從天狩三年以來,斟酌前后,每一步都是臨深淵、履薄冰,皇城深,似有看不見的東西在口越越重、越積越多。
如同當日去往點紅臺的道中,戴了黃金雕琢的凰頂冠,上綴一顆萬金難求的東海明珠,華彩照人、尊貴無匹。
能夠得這樣一頂冠,是世間許多子的夢想。
很可惜,不屬于這些子,這頂金冠與這座皇城如今帶給的,只有沉重的迫痛。
這些家長里短的街巷趣事,如此俗世、尋常生活,已經有太多年不曾有人在面前說過了。
落薇呆呆地坐在張平竟的前堂當中、一面“敬天憫人”的匾額之下,非常耐心地聽葉亭宴說了許多。
在他口干舌燥地說累了,拾起一碗茶來喝的時候,落薇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起這種事,但此時此刻,確實充盈著想要講述的:“我忽然想起一個故事。”
葉亭宴很認真地看,繼續喝著手中的茶,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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