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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轟鳴》 第81章

◎給我個孩子。◎

清明時節, 細雨迷蒙。

道邊草坪青翠,石板洇,平底鞋踏過, 發出有節奏的吱噠聲。

花壇后立了個孔子的塑像,雙手環抱, 形一個窩形, 積了昨夜夜雨, 新綠油亮的玉蘭葉子飄在里頭。

跟柚子葉差不多。

陸敏下課后, 回辦公樓的途中注意到這個,停下腳步,靜靜了會兒。

側有人路過, 陸敏抬頭,目是張短發小圓臉, 視線匯的一瞬, 孩慌躲開視線。

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怯,當年也不太好意思跟老師打招呼。

陸敏只當沒看見, 提步向前走,卻聽見那孩怯生生:“老師。”

“怎麼了?”陸敏以為有事,停下來。戚卉惶然擺手,“其實沒、沒什麼......老師好。”

只是上完育課路過綜合樓, 覺得看到老師,不打招呼不太好。

陸敏看著, 想起什麼,“這次月考考得不錯......”

翻了翻自己的包,又在外套口袋里找了一番, 終于找到那袋糖, “這個給你。”

“啊......謝謝老師。”戚卉將手掌往服上蹭了蹭, 小心地接過,看到包裝上的小蛋糕形狀后,一頓,抬頭看陸敏。

陸敏說:“憑本事養活自己就沒什麼丟人的。好好讀書,只要有績,選專業的時候,想學什麼就學什麼”

戚卉手指頭攥著糖,拼命點頭,“知道了老師。”

陸敏頷首,“去吧,該上下節課了。”

“等一下老師——”戚卉換著手,自己的兜,半天只出一塊糖,有點不好意思,“這個薄荷糖,我見老師吃過,上個周回家,在商店看到了。”

是陸敏喜歡的檸檬薄荷糖。接過,道謝。戚卉小聲說:“希老師能開心一點。對不起,我們不會再抄作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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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班級里抄作業的行為越來越嚴重,不止歷史一科,陸敏在課堂上提過,但有部分男生叛逆期到了,干脆不

陸敏怔愣一瞬,搖了搖頭,“這件事跟你沒關系。”

“我不開心也不是因為抄作業的事。有個朋友,去世了。”

戚卉驚愕。

陸敏神平靜,眼梢似有反,擺了擺手,回教室,不要被年級主任抓到遲到。

那泡在水洼里的玉蘭葉子,很像柚子葉。前不久,參加過告別儀式,殯儀館也準備了柚子葉水供人洗手。

放學后陸敏沒有多做停留,騎自己的電車趕回家。

拉開鞋柜,棉拖旁邊空著,看向室

二九籠子底下有便便,看樣子是喂過了,陸敏將它放出來,拿紙巾清理糞便。

二九滿地溜達,回頭時已經消失不見。

“二九?”陸敏起將紙巾丟進垃圾桶,二九從沙發拐角后探出腦袋,“杭敬承呢,杭敬承呢,杭敬承呢,”

它不斷重復,隨后扭頭走去書房方向。

陸敏頓,跟上去。

書房門閉,里面沒有什麼靜。

二九噠噠噠拿尖敲門,“杭敬承,杭敬承。”

它在學陸敏平時的模樣。

陸敏眼睛看著金門把手的紋路,留心門靜。

幾乎沒有靜。

約莫半分鐘。

二九鍥而不舍地敲門,陸敏蹲下,將二九抱走。

“杭敬承。”

“我回來了。”

“等會兒出來吃飯。”

冰箱里沒什麼東西了,剩一顆青椒、一個西紅柿、一小蔥和幾顆小白菜。盤子里,是三周一做的手工面,保鮮裹著,還沒扯長。

陸敏將電視機打開,放二九自己看電視,穿上圍,拎著食材進廚房。

先把蔬菜洗干凈,放在瀝水籃里備用。蛋沿著碗沿輕輕一磕,兩只手掰開,蛋倒進碗里,如此重復三次,拿筷子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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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已經開了燃氣灶和油煙機,沖刷鍋留下的水漬被慢慢蒸干,陸敏放下碗,拿起一旁的食用油,擰開蓋倒了些。燒油時想起忘記切蔥,切了些,捧進蛋里,再撒些鹽和十三香。不吃生蔥花和香菜一類的,時間久了,準備,不過炒的小蔥沒什麼味道,他并不排斥。

油燒熱了,陸敏將蛋倒進去,拿鍋鏟翻炒,余忽然注意到側有人,手里的鏟子抖了一下,磕到鍋,發出吭啦聲響。

杭敬承不知什麼時候站后了,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二九就站在他肩頭。

了?”陸敏扭頭問。

杭敬承淡淡瞧著,頓了一會兒,朝抬了抬下頜。

陸敏聞到輕微的糊味,趕回頭,拿鍋鏟翻蛋。

型,糊了點邊角,鍋鏟全部鏟碎,盛出來備用。

“今晚吃面吧。家里只剩這些了。”

杭敬承似乎點了點頭,往燒熱油的鍋里下西紅柿,沒看他。二九子上下搖擺,渾跟著發,“今晚吃面今晚吃面今晚吃面。”

陸敏對番茄炒蛋有獨鐘,杭敬承對此沒有異議,時常備食材,不知道吃什麼時就做這道菜。

西紅柿切小塊,起鍋燒油,煸炒出,倒炒好的蛋和切的青椒,放鹽翻炒,關火燜兩分鐘。

旁邊的鍋水已經燒開了,陸敏將保鮮揭開,開胳膊,兩只手,一只端著面,另只手一點點將面面扯長,下鍋中。

杭敬承很喜歡看做飯,模樣虔誠,不不慢,心無旁騖。

面條出鍋,在冷水里瀝一遍,澆上西紅柿蛋,香氣裊裊。

陸敏解圍,杭敬承將面碗端上餐桌。

“昨晚下雨了。”

“嗯。”

“從一中到這里的那條路,櫻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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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你的朋友圈了,很漂亮。”

“你剛才在書房嗎?”

“......嗯,投資方那邊來了個電話。”

陸敏咬斷面條,嚼了嚼,咽下去,抬眼看他。

“今晚忙嗎?出去走走吧。”

杭敬承也眼皮瞧,笑了笑,“行。”

四月份,氣溫回升,街頭的人也多了起來。附近公園里許多遛彎的大爺大媽,偶爾也有穿著校服的小學生,三五群。

這地方據說以前是私家園林,墻黛瓦,小橋流水,樹映樓臺,開放了一部分給公眾。

青石嶙峋,曲徑通幽,落地的白球燈低矮,芒微弱。

陸敏跟杭敬承并排,手里虛虛握著二九,慢慢沿著石子路朝前走。

“這幾天累不累?好像每天都早出晚歸。除了今天。”

“前幾天耽誤了點事,工期比較。項目開不了機,全組上下著急。”

前幾天。

陸敏眼睫微

“也要太著急。不是說影視寒冬麼,這幾年況好像不算太樂觀。總熬夜會把熬垮的。”

“嗯。習慣了。”杭敬承語氣與平時無異。

陸敏偏頭去瞧他的臉,燈晦昧,瞧不出什麼神

沉默片刻。

“張暮哥的后事,都理好了嗎?”突兀地問。

仿佛側人的腳步頓了頓,又仿佛沒有。

一直都是原來的步調。

“差不多。”杭敬承說。

掌心的小家伙吃飯時折騰半天,這會兒倦了,不說話。

后都有市民的談笑聲。

夜風吹過來,好像都吹散了。

側有砂的聲音,咔噠一聲,杭敬承低頭,用手護著火,手掌挪開后,邊綻開橙黃的火,隨著呼吸明滅。

“他走前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杭敬承說。

“沒什麼需要理的。”

“沒結婚,沒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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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父匆匆來看了他最后一眼,拿了點錢,走了。”

“親媽二十多年沒聯系過,可能不記得他這號人。”

“無牽無掛的。財產都捐了。下葬后沒什麼需要理。”

杭敬承聲音平靜,平靜得令人心碎。

指尖一撣,燒了半截的煙灰散落春夜中。

陸敏用手指輕二九的腦袋,用力眨了眨眼睛。

張暮去世的消息,是二十五號下午知道的,那天正好是周六,杭敬承忽然回家,臉差得要命,即刻心臟突突跳著,生怕出了什麼事。

杭敬承說,張暮走了。他來不及解釋什麼,連夜飛去歷城。

幾乎是晴天霹靂。

陸敏的大腦理不過來這個消息。

半個月前還高高興興參加婚禮的人,祝新婚快樂的人,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婚禮是在三月四號辦的,兩天后是陸敏的生日,正巧這天杭敬承和張暮有采訪,晚上一起吃了頓飯。

張暮那時狀態看起來異常的好——雖然那半年一直很虛,但是神狀態很好——還說雖然要休息一段時間,但是想拍的戲還沒拍完。

第二個周末,陸敏也飛過去,參加葬禮。

告別儀式很簡單,到場的幾乎全是張暮這些年在業的同僚,和他幾個學生時代的好友。

據說張暮喜歡過一個姑娘,在十六歲那年就走了。他從來沒放下過那段過去,心理出了點問題,一直在接治療。去直到年年底查出胃癌,他完全放棄治療,瀟灑地度過了人生最后一段時,在給過完生日后,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一直到現在,陸敏還偶爾恍惚。

距離在游艇上,失意,他主過來安,不過大半年的時間。

好像以后再也不能跟他那樣松快地聊天了。

同張暮認識,不過短短一年。

那麼旁的人呢。

他失去的是同僚,好友,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的兄弟。

杭敬承在那一個周里每天給打電話,表現得很冷靜,一直到參加過葬禮,回到青城,他將自己關進書房,挨個拭張暮留下來的那些碟片、唱片和唱片機。一遍又一遍。

陸敏扭頭去看杭敬承。

前方不遠是個小廣場,燈明亮,邊緣映到這里。

杭敬承深吸一口煙,臉頰凹陷出骨骼廓,旋即扭頭吐煙圈。

“杭敬承。”忍不住出聲。

“去了就去了。他都給自己安排妥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杭敬承搖頭。

“你可以難過的。”陸敏說。

杭敬承不說話了。

繼續,輕的聲音散落春樹枝頭,“生老病死,雖然是躲不過的定律,但是作為有的人,怎麼可能不為長久的離別傷心呢。”

陸敏漫步走著,杭敬承忽然停下腳步,也停下來等他,他邊橙花明滅,抬手牽起的手,握,重新朝前走。

等了等,不見他有說話的意思,于是自顧自繼續。

“他留了那封書,比起接病痛折磨,這件事對他來說是解,不是嗎。作為他的好友,作為生者,將傷痛給時間吧。杭敬承,你會慢慢走出來的。”

陸敏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腳尖先踏廣場,隨后整個人進明亮的燈范圍。杭敬承將煙頭撳滅,丟垃圾桶里,“敏敏。”

“比起時間,還是你比較能治我的病。”

陸敏微赧。小廣場有不帶著孫輩遛彎的大爺大媽,一個不怕生的小孩走過來逗二九,杭敬承就逗那小孩,“它啊,它咬人,咬不穿鞋的小孩。”

孩一下就把手回去,低頭盯自己禿禿的腳丫。追上來,好歹是把鞋子給穿上了。

這天夜里,陸敏沒睡好,夜沉沉的,不知道幾點,聽見旁有靜,杭敬承焦急地呢喃。

睡眼朦朧地想要翻,忽然給他抱起來,就這麼坐著,東倒西歪地抬手輕拍他的手臂,“只是做夢,沒事的。杭敬承......只是做夢。”

因為太困倦,只在迷蒙中聽見杭敬承提到張暮......兒......

肩上忽然發痛,杭敬承咬了一口,陸敏一激靈,,也咬住他。他嘶聲氣。陸敏清醒過來,不知今夕何夕,掙扎幾下,被鉗住雙手,不得不錯開

“陸敏。”杭敬承挨在前,許久沒有這樣的名字了,急切地掐著的下吻上去,想要撕咬似的,齒尖嚙瓣,快要咬破了,又用舌安

“陸敏。”他又,用力地將整個人攏住。

“給我個孩子吧。”他在黑暗中啞聲呢喃。

“給我個孩子。嗯?”

尾音上揚,是個疑問句,然而陸敏臉頰被他手指掐著,張開,說不出話,心尖抖,兩只手扣在在前,不得彈。

忽然想起幾小時在小廣場上那段話,他說張暮好久前跟他提過,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喜歡那個孩活得好好的,兩個人還結婚了,生了個漂亮的孩,長得很像媽媽。陸敏并非初次,半夢半醒間也很容易得趣。只是曲徑有盡頭,不小心就會越過蔥郁竹林之間的罅隙,一頭明燦爛的小廣場,未免刮得渾酉夋痛,忍不住酉夋憑借本能斷斷續續思考著,有些人本能的羈絆,是除了緣之外無可替代的。如果能有一個孩子,張暮也許不會失掉所有希

今夜晚歸時又下了場小雨,雨水點點落在陸敏臉上,連睫上都掛著水珠,順著臉頰落,臨到家門口時,雨勢漸大,噼里啪啦砸下來,像只小兔,恍然無措地蹦跳著躲開,上的水珠全都甩到杭敬承腰際。他按著手腕上突突地有節奏而一下快過一下的的脈搏,臨界地埋在里面,“給我個孩子。敏敏。”

陸敏力地趴在他肩頭,半晌,沒有說話。

杭敬承垂眸,黯然,咬牙關,幾乎要將的脈搏按到凹陷下去,松開。

“別走。”陸敏抬手環住他的肩膀,嗓音已然沙啞。

“弄里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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