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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番外四·宋世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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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世瀾第一次見蔣純,約莫是在十一歲。

他是宋家庶子,宋家雖然也是華京頂級世家,但子嗣眾多,因而除了世子之外,其他子嗣與普通世家公子並無區別。隻是時他並不明白這個道理,看著父親和世子宋文昌相,心中總有些期盼,希有一日父親能像對待宋文昌一樣對待他。哪怕沒有那樣優渥條件,能有幾分父子之,那也極好。

因此他從小十分努力,就是求著能得了族中老師讚許,在父親麵前言一二,讓他與父親多多親近。然而他後來卻漸漸發現,這並不會有多大作用,無論他如何讀書,如何習武,得了多誇讚,他的父親都並不會因此,將他看做宋文昌一樣的存在。

年人總帶了幾分不服氣,除了努力他別無他法,他的母親秋夫人瞧著他努力的模樣,隻會同他說:「兒,你得認命。」

可他從來不認,他想,同樣是人,除了他是庶子,他不比宋文昌什麼,憑什麼他要認命?

他便同他母親說:「母親,你別擔心,日後榮華富貴我會為你掙,你就安心福就好。」

秋夫人無言,好久後,隻是將他摟在懷裡,嘆息道:「傻孩子。」

那是年氣盛,也不懂得收斂,他鋒芒畢,隻想著憑著自己去爭去搶。

秋夫人乃史,家中清貧,那時想要一堆玉鐲子,但侍妾月銀卻無力支撐買一堆上好玉鐲,於是宋世瀾一心想給母親買一對玉鐲。

十一歲那年秋獵,聖上許眾家公子,誰若能在秋獵中撥得頭籌,就許他一個願。宋世瀾便深林,他設下陷阱,又與狼搏鬥,終於獵下了一頭野狼。

他滿拖著狼從林子裡走出來,宋文昌卻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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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狼給我。」

宋文昌麵傲慢:「我便讓我母親給你母親漲些月銀。」

宋世瀾息著,他著帶的弓,冷著神,目又狠又野,像足一匹孤狼。

「我不給。」

他說:「我獵到的東西,憑什麼給你?」

「憑什麼?」宋文昌冷笑出聲,「就憑我是世子你是庶子!你一個庶子若是撥得頭籌,你讓我的臉往哪裡擱?!把野狼拿過來,」宋文昌有些不耐煩,「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宋世瀾聽著這話,忍不住笑了。片刻後,在宋文昌沒反應過來之前,他翻而起,猛地沖了出去。

他如離弦之箭,抓著狼,拖著滿的傷,從林之中直奔而出。

人群發出歡呼之聲,他抬頭看向那些等候著他的人,在馬衝過眷的看臺時,他聽到一聲小小的驚呼。

他回過頭去,發現是一個小姑娘,捂著,麵詫異。

他不知是不是嚇到了,便溫和笑了笑,從姑娘邊打馬而過,隨後提著狼單膝跪下,將狼送了上去。

「承恩侯府宋世瀾,」太監聲音尖利響起,「獵得狼王!」

【2】

他得了那一對玉鐲子。

付出的代價是三十個板子。

他的父親和大夫人都無法容下他,他們容不得一個搶了世子彩的庶子。

他的父親怒罵他:「獵了狼王本是好事,你怎麼不給文昌?給了文昌,那就是給我們承恩侯府掙個臉麵,你自己拿著,是個什麼事兒?難道日後還要給你一個庶子繼承侯府不?!你為兄長,為家臣,不為你弟弟考慮,不為世子考慮,不為侯府考慮,就想自己逞能,你也不想想,你算個什麼東西?!」

三十個板子很疼。

他母親哭著撲在他上,去替挨這個板子。他趴在長凳上,聽著他父親罵,聽著他母親哭喊,咬著牙挨著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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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他獵的那頭狼,它被所有人圍追堵截,它倉皇逃竄,走投無路。

最可怕的不是你拚死反抗,而是哪怕拚死反抗,也沒有結果。

打完板子,他和母親回到了自己院子裡。他發了高燒,他抓著秋夫人,沙啞出聲:「母親,我錯了嗎?」

秋夫人哭著抱他。

「兒啊,」著他,「你沒錯,可出生在承恩侯府,為庶子,你做這些,便是錯了。」

出生在承恩侯府,姓宋為庶子,你爭你搶你努力,那便是錯了。

他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絕,彷彿這一輩子,似乎就如此到頭了。

於是那天晚上他跑了。

他帶著傷,打暈了下人,咬著牙翻牆跑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出去,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他就是想去一個地方,他不欺淩,他所有努力能得到回饋,他所有優秀會被承認。

年人的願太簡單太直白,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於是他想起別人說過,護國寺的和尚慈悲為懷,他想著,不管怎麼說,先去找個地方活下來吧。

於是他咬著牙撐著自己到了護國寺,那天下著小雨,他發著燒,帶著傷,一步一步走在護國寺臺階上。那條路太長,他爬到一半,就再也扛不住,一路滾了下去。他摔進林子,再也沒有了力氣,便躺在那裡。

他又冷又害怕,同時又生出了些無端的盡頭之,覺得這一輩子如此了,似乎也並沒有什麼。

然而便就是那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小姑孃的驚聲:「呀。」

說著,一雙溫暖的手抬起他,帶著驚訝道:「宋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3】

那人便是蔣純了。

那時候蔣純也就十一歲,他們同年。跟隨著家大夫人去護國寺上香,姐姐讓下山來買點心,便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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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他背起來,送到了林中一座竹屋,留了些糕點和水給他,又拆了他的服給細細綁著傷口。

他問,你是誰?

便笑,我乃左將軍蔣宏之

「嫡?」

「庶。」

蔣純垂下眼眸,宋世瀾趴著,有了那麼幾分不好意思,便道:「你怎麼識得我?」

「前幾日宋公子獵狼之時,我在。」

蔣純笑了笑,其實長得不算特別耀眼的麗,不過清秀而已,但氣質溫和,讓人心生親近。

他看了一眼,想起來那日那聲「啊」,便想了起來,他不由得道:「你那日似乎有些擔心我?」

他對人的知得清楚,蔣純被他的敏銳驚到,出詫異之,片刻後,便調整過來,笑了笑道:「宋公子真是敏銳。」

「你擔心我做什麼?」

「宋公子如今這樣出現在這裡,難道不該擔心嗎?」

聽到這話,宋世瀾抿了抿:「你早猜到我有今日?」

「什麼份,做什麼份的事。」蔣純嘆了口氣,宋世瀾聽得這話便怒了,翻起來道:「你便覺得,我當認命了?!我是庶子,這便是我的命?!」

「這不是命,」蔣純按住他,認真道:「這隻是份。」

命不可以改,份卻能改。宋世瀾被這番話說愣了,片刻後他卻是反應過來。

什麼份做什麼份的事兒,想要做出格的事兒,那就得改了自己的份。

「我們這樣的份,就得學會忍得,讓得。便就是爭,也得把吞下去,力求一擊必中的爭。韓信忍得下之辱,宋公子,」蔣純抬眼看他,認真道:「您得學會忍得。」

宋世瀾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這個人的眼睛。

他乾淨又平和,如秋日下波瀾的湖水,波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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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完他,便起離開了去,他吃完給的糕點,咬牙回了承恩侯府。

此時已是夜,他逃出去的事,竟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便就是被他打暈的下人,都不知道是誰打暈的自己,反而報了有刺客,全府在抓那個不知名的刺客。

他回到屋中去,秋夫人在床上躺著,病了,咳嗽著。

宋世瀾去了邊,給倒了水,秋夫人咳嗽著道:「兒啊,別爭了,也彆氣了,啊?」

「好,」這一次,他笑起來,溫和道:「母親,我不爭了。」

【4】

聖上賜了他兩個鐲子,他把兩個鐲子分開來,一個給了母親,另一個藏了起來。

他也不知道是要給誰,他約知道,但卻不知道該如何給那個人。

那時他隻是激,他很想去給對方親口道一聲謝謝,卻一直沒有靠近對方的機會。

從那以後,宋世瀾突然變了一個很平凡的孩子。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普普通通,但他的普普通通,又比其他兄弟,恰恰好那麼一點點。

他脾氣越來越溫和,他總在幫忙別人,尤其是宋文昌。他替宋文昌寫文章,為宋文昌出謀劃策,他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哥哥,讓宋文昌這個草包出去,在世家公子中顯得並不是蠢得那麼耀眼。

他做這一切大夫人看在眼裡,對他母親和他都好了許多,他父親對他也溫和了不,常常誇讚他。

他收起自己的爪子,從一隻老虎變了貓,所有人都覺得宋大公子脾氣好,慢慢就忘了,這曾經是十一歲就獵回狼王的男人。

忘記這件事的是所有人,也包括了蔣純。

他總是遠遠看著,從十一歲開始,所有的聚會、宴席,他都會把目投注在那個姑娘上。

慢慢條,長大,十五歲的姑娘,出了子最初的模樣。

大楚的子,十三歲開始定親,十五歲及笄便可出嫁,緩一些的,十八歲已是大姑娘了。男子除了將門世家中的庶子,其他華京的公子,大多要在二十歲行冠禮之後,才會正式娶親。故而在蔣純開始正式參加大楚男相親的「春宴」時,宋世瀾也不過是跟著幾位年長的表兄,去那宴會上,隨意逛上一圈。

春宴之上,每位席的青年都會有一株桃枝,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會寫上他們的名字,遇到喜歡的人,便可以將手中的桃枝給對方,若不願意對方知道,在對方離席走時,便可放在對方桌上。

宋世瀾十二歲開始參加春宴,他去的第一年,蔣純沒有接到任何桃花,於是在蔣純和姐妹在亭中踏青時,他學著其他公子,將手中的桃枝輕輕放在蔣純的桌上。

回來的時候,堂兄不免都笑話他。

「世瀾小小年紀已經會送花了,不知是送給哪一位小姐啊?若是喜歡,還是早早定下來得好,不然到了姑娘十五,怕是等不了你了。」

宋世瀾笑笑,其實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就隻是單純覺得,這個姑娘幫過他,那他也不想在春宴上一株桃花都收不到,讓他人笑話。

【5】

他送了三年桃花,每一年都是悄悄送過去,誰都不知道。

原是沒有人送花的,或者送也如他一樣,隻是輕輕放在桌上,這樣的,不過就是好或者喜歡,遠不會論及婚嫁。

直到蔣純十五歲那年,當時他正在和朋友聊天,就聽見周邊鬧哄起來,他尋聲看過去,就看見衛束正被衛家幾位兄弟簇擁著往前推。

衛家都是武將,十分能鬧,整個宴會上都是他們的聲音,他看見那個人高馬大的衛束著桃花,被他後的衛榮推著道:「二哥快去,快點過去!」

衛束抿,他旁邊朋友笑起來:「喲,衛二公子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無論哪個姑娘,」宋世瀾笑著道:「能嫁衛府,都是好事。」

衛府那樣的門第,哪怕是庶子,也是其他人家高攀不得的。

話剛說完,衛束和旁邊衛珺似乎說了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就朝著眷中走去。

眷中的人驚起來,直到最後,他停在一個藍麵前。

正坐在自己位置上,低頭剪著花枝,似乎從未想過這些鬧劇會與有關,直到頭頂一個有些張的男聲響起,:「蔣二姑娘。」

蔣純剪著花枝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來,有些茫然看著衛束。

衛束看著的表,麵十分鄭重,他彎下腰,將手中的桃花到了蔣純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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