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姿態讓人挑不出錯來,楚瑜卻直覺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對,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於是沉默片刻後,慢慢道:「小七,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衛韞抬頭看著楚瑜,笑著道:「嫂嫂為什麼這樣說?」
那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恭敬了?
楚瑜想問出口來,可是再怎樣遲鈍,也知道這話似乎不是該出口的。
一個小叔對長嫂恭敬有禮,這有什麼錯?
若問出來,這纔是笑話了。
於是搖了搖頭道:「是我多想了。」
衛韞也沒問多想什麼,就恭恭敬敬站著,聽著楚瑜囑咐了幾句「好好照顧自己,戰場上別太冒失」之類的話,乖巧應了之後,送著楚瑜走出門去。
楚瑜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
「小七,」小心翼翼道:「我會給你寫信,你多給我回信,好嗎?」
「好」字差點口而出,然而衛韞抿了抿,終於還是停住,隻是道:「嫂嫂放心,我會給家裡報平安。」
給家裡報平安,和給回信,這是截然不同的事。楚瑜聽著,明白衛韞知道的意思,而對方也明確拒絕了的要求。
其實是個很有脾氣的人,於是笑了笑,也沒糾纏,點頭道:「好。」
說著,轉過去,再沒回頭,果決又平靜走了出去。
等的影消失了,衛韞回到屋裡,端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隨後將那茶杯狠狠甩在了地上。
衛夏焦急探頭進來:「侯爺,怎麼了?」
「茶是冷的,」衛韞盯著衛夏,咬牙切齒,衛夏有些茫然,衛韞怒喝出聲:「是冷的!你們怎麼做事兒的,這麼冷的茶你還端來讓我喝,我要你有何用!」
「那……我給您換杯熱茶?」
「你想燙死我嗎?!」
「那……我給您換杯冷茶?」
「你想冷死我嗎?!」
「小侯爺,」衛夏有些無奈了:「您這是拿奴才尋開心呢?」
「你難道沒錯嗎?!」衛韞盯著衛夏,提著聲音。
衛夏:「……」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了,輕咳了一聲道:「侯爺,都是我們的錯,您別生氣了,您再生氣,要不我請大夫人來勸一勸?」
衛韞這次不理他了,「砰」一下關上了大門。
衛秋默默看著衛夏,衛夏輕咳了一聲,小聲說道:「矯是吧?」
衛秋點點頭:「和你一樣。」
衛夏:「……」
為什麼走哪兒他都被懟?
楚瑜一路走回屋裡,慢慢冷靜下來。
算起來衛韞也不算做錯了什麼,他不過就是對恭敬了一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或許是在北狄肆意慣了,就覺得華京裡這些規矩變得格外冷漠,讓人有一種從心底升起的寒意,涼得人心發寒。
剋製住自己心底那份難,力圖讓自己去接這樣衛韞。
一個恭敬有禮的鎮國候,這對誰來說,似乎都不是壞事。
然而饒是如此,仍舊是一夜難眠,第二天清晨起來,衛韞已經準備好出門。長月侍奉起床來,給穿著服道:「夫人怎的這樣沒神?」
楚瑜懶懶瞧了一眼,應了聲道:「困。」
「您還沒睡夠啊?昨夜不也睡得早嗎?」
楚瑜話不多,淡道:「沒睡好。」
長月笑了笑:「您也有沒睡好的時候啊?」
楚瑜點點頭,沒說話了。
而後出門去,大夥兒都已經在大門口等著,衛韞站在門前,同柳雪說著話,楚瑜走上前去,他抬起頭來,看見楚瑜,目落在楚瑜臉上,有那麼片刻愣神,隨後便笑起來:「嫂嫂神頭似乎不大好?」
楚瑜也笑了:「昨夜悶熱,睡不好。」
說著,看了外麵隊伍一眼:「都準備好了?」
「好了。」蔣純了話。
楚瑜點點頭,目落在躲在人群裡的沈無雙上。有些疑看向衛韞,衛韞明白在問什麼,開口道:「他本來就是大夫,我帶著方便,而且,他在京中,也不方便。」
他與趙玥有仇,不改頭換麵,被認出來了就不好了。
楚瑜明白衛韞的顧慮,點頭道:「可有其他吩咐?」
衛韞想了片刻,其實該安排好的,都安排好了,賬本人手他早就給了楚瑜,要做的事也告訴了。於是他道:「沒什麼了。」
兩人的話都很蒼白,衛韞同說完,便回頭安柳雪。柳雪含著眼淚,哭哭啼啼,衛韞說了好一陣,到了出發的時間,他終於上馬去。
從馬上回頭時,衛家一家子站在門前,楚瑜和柳雪領著眾人站得筆直,說是送別,倒不如說像等他回來。
楚瑜神淡淡的,一如他當初從白帝穀回來時那樣,沉穩又安寧,頭頂著剛勁有力的「衛府」二字,用一種意外的弱,撐起了這個牌匾。
衛韞瞧著,突然就理解了楚臨為何從來不讓家人送別。
家人來送,就會捨不得走。
可再捨不得也要捨得,於是衛韞轉過頭去,打馬揚鞭,冒著晨雨沖了出去。
柳雪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忍不住,那嚶嚶啜泣之聲驟轉為疾風大雨,大哭出聲。楚瑜扶住柳雪,嘆了口氣道:「婆婆,小七會好好回來的。」
柳雪泣不聲,慣來是這樣哭的子,喪夫喪子,如今兒子好不容易平安歸來,又要回去,難免傷懷。
柳雪哭了一個早上,終於哭累了。楚瑜服侍著柳雪睡下之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積累著厚厚的賬本和檔案,裡麵全是與衛府有關的事。
之前在蘭郡買的地,天守關失守之後,貴族大量湧蘭郡,讓人當時手,以五倍價格把地都賣了出去,還清了楚臨的錢之餘,還剩下了一些。
於是拿著這些錢開了賭場和青樓,又建立了私塾,專門教授戰裡走投無路的孩子,培養來當衛府的家臣。一係列事做下來,忙得不可開。
這些賬本厚厚的,一本一本翻過去。一翻翻過了盛夏,再翻翻過了寒冬。
等到這些產業給衛府提供有力的經濟來源時,已經是元和四年的春日了。
這時候,北狄和大楚已經打了近五年,而衛韞也去了戰場四年。
衛韞去了戰場之後,便同楚臨宋世瀾商議,他再帶輕騎北狄,在後方擾,而楚臨和宋世瀾正麵進攻。這一次衛韞去北狄和上一次去不同,他準備了兩萬兵,帶上了指南針以及一切軍需,又配著一個活地圖圖索和大夫沈無雙。第一次進去,就把北狄攪了個翻天覆地。
四年之間,衛韞一共北腹地五次,他的士兵折損率極高,然而每次去,幾乎都是大獲全勝而歸。
他常年在北狄,很給家裡書信,就算來了信,也隻有兩個字——平安。
他的種種,楚瑜大多從楚臨的信裡瞭解。
楚臨說衛韞是天賜將才,判斷時機極其確,打法也是出其不意。
他說因著有了衛韞,大楚打得極為順利,如今已經盡收失地。
他說北狄突襲江城一戰,衛韞以勝多,於萬軍之中獨挑七員悍將,連取七人首級掛在馬前。
這場戰打得艱難,也在這場戰爭之後,整個戰場局麵已經出現了定勢,北狄的攻勢再難猛烈,不過垂死掙紮。而衛韞也因此名聲大噪,得了許多姑娘慕、敵軍欽佩。
那白馬銀槍的帥氣姿態,從北方說書人的口裡,傳到了華京說書人的口中。
楚瑜和蔣純平日的樂子,就是去茶樓聽說書人說戰場上的故事,猶聽衛韞殺七將那一段。
「當時是,那將領獨騎而來,馬是汗寶馬,槍是雕龍銀槍,頭頂玉冠鑲珠,腳踩彩雲戰靴,眉如筆繪眼似點漆,如凝脂似含櫻,眾人皆嘆,哎呀呀,真是好俊的小將軍!」
「……」
「隻見那將軍長槍橫掃而過,人頭飛起一片,似山洪傾斜噴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眾人驚喝,這是哪位將軍如此神勇啊?」
說著,說書先生一頓,瞧著眾人道:「諸君可知啊?」
楚瑜嗑著瓜子兒,含笑瞧向北方。
這日春正好,天空碧藍如洗,聽著滿堂人一起出那名字——
衛七郎。
鳥雀被聲音驚得振翅飛起。
楚瑜看著那下的鳥雀,聽著他的名字。
江北衛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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