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一個不得顛簸的栓子，所以牛車走得很慢，鄭收也趕著驢車慢悠悠的跟在後麵，隔空跟前麵牛車上的陳阿婆說話，「大娘你也莫要太擔心，有我們小蘿和六叔在，栓子肯定能吉人天相、逢兇化吉，等他把傷養好了，娶媳婦、讀書考狀元，啥都耽誤不了！」

陳阿婆被安著，抹了把眼淚看著被打得沒個人樣的大孫子，心疼得直嘆氣。

栓子已經昏沉沉的睡過去了，卻在睡夢中仍承著疼痛的煎熬，眉頭擰著，微張著呼吸急促，臉上青紫一片都看不出臉來，但鼻息灼熱，眼周的一圈都染上了不正常的紅。

陳阿婆了他的手心，又小心的了額頭，轉頭問盤坐在旁邊的雲蘿，「小蘿，栓子是不是有些發熱？」

「嗯，阿婆不用擔心，傷後發熱是正常況，會沒事的。」

牛車慢悠悠的回到白水村的時候，天都黑了。栓子的爹不在家，鄭穀和鄭收加上一直跟著東奔西走的邱大虎到了栓子家後，又七手八腳的把他小心抬進屋裡。

栓子傷的事被文彬帶回來，雖然不過在村子裡轉了半圈就有急匆匆的跑回鎮上去了，但這麼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相互之間不是同族就是沾親帶故，早已經傳遍了。

聽到靜，鄰居家最先過來，然後村裡的其他人也紛紛匯聚，一下子把他家不大的院子都得滿滿當當。

「咋被打這樣？是哪個人跟咱栓子有深仇大恨的，若是落個病，豈不是毀了栓子的前途？」

裡正和他媳婦進了屋，看到栓子那個慘烈的模樣，為同族，緣還很親近的堂伯爺和伯，心裡也十分的不好。

裡正媳婦給栓子掖了下被子，看他燒得迷迷糊糊的，便把陳阿婆拉到了旁邊，輕聲說道：「我恍惚好像聽到有人說是鄭秀才家的新媳婦指使人做的，這是真的假的？」

陳阿婆抹一把眼淚，說道：「栓子也沒來得及跟我說這些，不過出醫館的時候，他那個屠家的友人倒是過來跟他說了些話，聽那意思，應該**不離十。」

「這是為啥呀？」裡正媳婦十分驚異，「從這邊論，咱栓子跟鄭文傑雖說沒多好的，可也不曾有啥冤讎，要從屠家那邊論，栓子和屠家的那位小公子可是至好友，文傑媳婦作為屠家姑娘，總不會跟堂弟的好友有啥齟齬吧？況且，咱栓子也不是那樣的人。」

「可不就是這麼說的，我家栓子子好，從不會跟人起爭執，更不用說結下冤讎，咋就……」陳阿婆用力的了心口，說，「栓子躺著彈不得，我現在也顧不得其他了，一切隻能等他爹回來再說。」

「大夫是咋說的？」

「我到的時候，栓子已經被接好了骨，聽說是小蘿親自手接的骨，之後鄭大夫查了說接得很好，這幾天暫且不可，再仔細的調養幾個月就會好的，可我這心裡……這心裡真是慌得很吶！活生生的斷了好幾骨頭，據說，據說有一骨頭斷了後把腑都給刺傷了。」

裡正媳婦一時也說不出更多安的話，隻能拍拍的手，說道：「你也別多想，鄭大夫醫高明，那可是在縣城都有名的，他既然說養幾個月就會沒事，那肯定就不會留下啥病，你隻管專心照顧著就。小蘿這孩子從小就是個厲害的，你看這些年來啥時候做過不靠譜的事？先前就有聽說在跟六爺爺學醫，鄭大夫對都讚不絕口呢。」

「我沒有不相信那個孩子，要是沒把握就不會出手，這點我心裡還是有數的。」

「唉，要是繼祖跟栓子一塊兒回來就好了。」

「可別這麼說，人家有心想要找事，繼祖若是在一起反而多連累一個人。」

屋裡站了不人，裡正看一眼栓子後就退出去了，站在門口先跟邱大虎道了一聲謝，然後又和鄭穀商量起栓子的事。

畢竟，栓子的爹現在不在家中，作為他最親近的堂伯爺就該理當接手理這件事，況且他還是白水村的裡正，而鄭穀為栓子未來的嶽父，也能說得上話。

「裡正叔，我恍惚記得寶好像是去了五嶺村做活，可有託人去給他傳個信兒？」

「我一得到信兒就讓繼祖他爹去了，但五嶺村離得遠，現在天又黑了，怕是得明兒才趕得回來。」裡正沉了下，又問道，「我聽見有人傳言說是你大哥家的新媳婦指使人打的栓子，這事你曉得嗎？」

鄭穀頓時覺得矮了一頭，悶聲說道：「文彬親耳聽見栓子跟他說的，不過究竟為啥，我們剛才都沒顧得上去問問清楚。」

裡正點點頭，「還是先顧著栓子最要，別的事兒，等明兒寶回來了再說也不遲。而且栓子現在人還迷糊著，總要等他清醒過來，先問問他。」

鄭大福從下午聽說自家孫媳婦指使人把栓子給打折了手臂之後就一直在家裡等著，也想了半下午的心事，怎麼想都想不通文傑媳婦為啥會做這種事出來。

而現在，他也從家裡過來探栓子了。

不論如何，哪怕此事跟他家孫媳婦沒有一點關係，栓子為他定了親的孫婿，出了事他也該過來探。

他穿過人群，周圍鄉親們異樣的眼神讓他不由得表僵，好不容易走到屋門前，又遇上了站在門口商量事的裡正和鄭穀，忙問道：「栓子咋樣了？」

裡正的臉有些淡，雖沒有惡言相向，卻也沒有回應鄭大福的問題。

鄭穀對裡正告罪了一，然後拉著神尷尬的老父親到旁邊將他知道的事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說：「爹，這件事大哥他們必須要給出個代！不管文傑媳婦是咋想到，我也不跟你說栓子跟咱家的關係，單單他秀才和縣學學生的份，出了這樣的事就不可能善罷甘休，到時候若是被縣太爺和縣學追究起來，恐怕還要連累文傑。」

鄭文傑也不知怎麼回事，到現在都還沒有到縣學去報道，但他若想在科舉上更進一步，縣學是他必然要經歷的地方，除非他能和袁承一樣，直接進江南書院或者府城的其他學院，又或者就乾脆窩在慶安鎮上，自己苦讀考舉人。

可他院試的績在倒數第三，連去江南書院考試的資格都沒有，其他學院的要求雖沒有江南書院那麼嚴格，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收學生的，且花費巨大。

鄭大福顯然也明白這些，皺著眉頭神凝重，「我已經託人去你大哥和文傑回來了。」

屠六孃的這個行為真是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還有茫然不解。

斷骨重新接上，其他的傷口也都該上藥的上藥，該包紮的包紮，栓子起先還清醒，到後來在牛車上的時候就開始發起了燒，到家裡都燒得迷迷糊糊，陷到了半昏迷的狀態之中。

鄭大夫年紀大了熬不住夜，雲蘿就接手看顧了他一整個晚上，一起陪著的還有劉氏和怎麼勸也不願意去休息的陳阿婆。

到天邊的啟明星升起的時候，燒得迷迷糊糊不安生了一個晚上的栓子終於安穩的睡了過去，懸心了一個晚上的陳阿婆也不由得鬆一口氣。

太升到半空的時候，李繼祖的爹和李寶帶著一的水急匆匆回到了村裡，鄭年帶著李氏和鄭文傑也回來了，卻並沒有看見屠六孃的影。

鄭大福帶著兒孫過來了，順道還請了鄭二福一塊兒過來幫著說合調解幾句，而這邊，李寶還有裡正都在屋裡坐著等他們上門。

「兒媳婦有孕在，不得顛簸……」李氏臉上掛著略顯僵的笑容，一進來就拉著陳阿婆想要為不曾出現的罪魁禍首解釋兩句。

陳阿婆是個溫和的老太太，卻並不是個弱的子，不然也不能在沒了丈夫之後一手拉扯大兩個兒子，雖然大兒子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音訊了。

不等李氏說出更多的藉口，「文傑媳婦既然這麼弱，咋就沒在家裡安心養胎，還跑了出來指使人把我家栓子打這樣？我倒是想問問，與我家栓子有啥仇啥怨，讓不顧懷著子都要出來出這一口氣？好歹，我家栓子也是有著功名在的，可容不得被人這樣欺辱。」

李氏抿了下，心裡也是惱得很，但兒媳婦出尊貴本就不是能彈得住的，而對於陳阿婆這樣咄咄人的姿態，也有些不悅。

便乾笑了一聲，說道：「我那兒媳婦子直，有啥事啥氣都在心裡憋不住。栓子他不是和屠家長房的小公子好，還時常往他家走嗎？同一個府裡的難免有麵的時候，大概是那時有些齟齬，小孩子又不懂事，覺得了委屈就想找回來，也不想想後果啥的。」

陳阿婆不被氣得呼吸一促，一把甩開李氏的手怒道：「我家還沒找你兒媳婦算賬呢，你倒是先把臟帽子扣到了我家栓子頭上來，莫要以為你家出了兩個秀才又娶了大戶小姐就能這樣糟蹋栓子！」

「大娘這說的是啥話？咋就給栓子扣臟帽子，糟蹋他了？」

陳阿婆指著的鼻子，怒道：「你那話裡話外的不就是這麼個意思嗎？我家栓子最是和善的子，往常去屠家也隻是與屠家的三公子走，更不會往眷所在的後院裡去，便是偶爾與屠家小姐麵也必不會孤一人，你倒是說說，他跟你家的兒媳婦能有啥齟齬，讓了啥委屈？」

李氏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撇往栓子躺著的屋裡瞥了一眼，說：「這個您就得去問栓子了，他往常去屠家走時究竟有沒有不規矩，做出過啥不講究的事，他自己心裡是最清楚的。」

這話不說李家人了，就連鄭大福和鄭二福聽了都不由得皺起眉頭，正要喝止，就忽然聽見那屋裡傳出喜鵲的驚呼聲：「哥，你現在還不能，快躺下，躺下！」

其間還夾雜著栓子的咳嗽和沉悶的息聲，把屋外的陳阿婆和李寶都嚇了一跳，暫且顧不得鄭家人，急急忙忙的跑了進去。

李寶的速度最快，跑到床邊就將已經半抬起了子的栓子給一把按了回去，怒斥道：「真是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有啥事不能好生說道解決，要讓你這樣糟蹋自己的子？」

栓子被按著肩膀了回去，急促的了好幾口氣，臉漲得通紅，側頭看了眼站在門邊的李氏，跟他爹說道：「爹，我沒有，我從來都隻在外院和嘉榮的書……書房裡走，我……我……」

李寶心疼得很，麵上卻沉著臉斥責道：「你是啥樣的人爹還能不曉得？莫要被人隨口說道幾句就心浮氣躁的，你現在也是有功名的人了，照理來說都該撐起門庭當家做主了，咋還這樣沉不住氣？人家說啥就是啥嗎？縣太爺判案還講究個證據呢！大不了就狀告到縣衙裡去，讓縣太爺替我們審審你究竟對屠家六娘子做了啥下作事讓一個人家，一個小媳婦竟敢指使著家裡下人當街毆打一個秀才公！」

這話看似在責罵栓子，更多的卻是說給後的鄭家人聽的。

果然，從鄭大福到鄭年再到鄭文傑和李氏，聽了這話之後都不由得變了臉。

若是當真狀告到府，這事的最後結果不管好壞都勢必會影響鄭家的名聲，還有有了功名的鄭年和鄭文傑的前途，更重要的事，屠六孃的名聲就要徹底壞了，媳婦壞了名聲，作為相公的鄭文傑能有好？為孃家的屠家又能得啥好？

其實一開始過來的時候，李氏和鄭年都商量過了，心裡並沒有多張。

雖然屠六娘把栓子打傷了，且不管究竟為何，但畢竟是屠家的姑娘，而栓子過屠家的恩惠，又跟屠家長房的小公子屠嘉榮是好友，他難道會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忘恩負義的撕把上屠家？今年可是書院重選商戶名額的重要時候，事鬧大了，屠家若壞了名聲，他家的子弟想要繼續科舉可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