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帶著秋日夜晚的涼意徐徐掠過,東邊山頭上與天相連被劃開了一線白,隨著太的升起,那一線白越來越亮,在風的湧下,逐漸將天邊的雲海也翻卷、渲染上了一層層的絢麗彩,耀大地。
白水村村口的食肆早早的就開了門,熱湯熱粥在瓦罐裡「咕嚕嚕」的翻滾著水泡,門口的大爐子上層層累疊著竹籠蒸屜,隨著水汽裊繞,人的食香味也朝著遠飄散開來,吸引著過往的行人和鄰居。
一個十五六歲的藍布抱了一捆柴火從小門走出來,整整齊齊的靠著牆堆放在灶膛前,回頭看見旁邊桌上趴著的人,不由抿一笑,轉繞到灶前揭開了鍋蓋,將裡頭正熱騰騰冒著白霧的羊舀了起來,正好滿滿的一大碗。
輕移腳步走到桌邊把大碗輕輕的放下,又手在懶洋洋趴那兒的小姑娘肩上推一下,聲說道:「小蘿,時辰還早,今日也不會有許多客人,你若是睏乏就回屋去再睡一會兒吧。」
雲蘿撐著手臂從桌上支起了腦袋,眼睛半合著,神困頓而蔫。捂打了個哈欠,又用力的展了下,搖搖頭然後將這大碗羊捧了起來。
雖是剛出鍋的,但煮沸已經有一會兒了,此時稍微還有些燙,卻是喝著最舒服的溫度。
一邊吹氣,一邊迅速的把比腦袋還要大的這麼一大碗全喝進了肚子裡,然後站起來扭了下肩膀和脖子。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整整三年,從泰康十三年深秋到十六年的中秋,雲蘿也已經十一歲了。十一歲的再不是那矮墩墩、胖乎乎的模樣。
一直緩慢生長的,從去年開始迅速的條,這帶給了夢寐以求的長高和瘦之外,還產生了些許的後癥,比如服總是短了一截,再比如,雙的關節時常痠痛。
為了緩解這種快速生長帶來的疼痛,給自己尋了一隻正在哺期的羊媽媽,每天補充一大碗羊。而雲萱更是在的指導下,已經能幾近完的將羊裡的腥膻味給去除了。
扯一下又短了一點的袖子,走到門口往大路上張。
比之三年前,就連門外的大路都敞亮了許多,從白水村一直通往慶安鎮的道路更是從原來的窄小崎嶇變得平坦而寬敞,每天都有滿載著各種材料和貨的馬車、驢車、牛車來回往返,十分熱鬧。
亭亭玉立的站在門口路邊,手腳纖長,唯有兩邊的臉頰還略微有些嘟嘟的,清亮的狐貍眸中一片平靜淡漠,鼻樑直,輕抿的潤,白如脂,木然著臉麵無表的,卻真真是個十分緻的人兒。
沒有如雲萱那樣把一頭青綰的髮髻,或是紮麻花用布包頭,依然是把全部的頭髮都攏到頭頂,盤一個鬏,加上上的裳也是簡短的裋,乍一看,像個格外秀氣又緻的小郎君。
在食肆的門口站了一會兒,此時天尚未大亮,但路上早有人行走,可惜皆都沒有如往常那樣在食肆門口停留,最多跟打一聲招呼,之後就徑直出了村子。
是呢,今日中秋,現在出來的大多數人都是往鎮上去趕集的。
鄭收趕著驢車停在了村口,將驢往路邊的石墩子上一拴,然後溜溜達達的走了過來,看到站在門口的雲蘿時,他的眼珠子無意識的往邊上了過去,然後笑嘻嘻的湊到了白水霧繚繞的蒸屜前,「裡頭的包子都了沒?」
雲萱快步走了過去,「了的,三叔,你今兒要些啥?」
砸吧一下,他說:「就先來兩個包子墊一下肚子吧,回頭空了再坐下來好好吃一頓。」
雲萱就開啟了蒸籠,用竹夾子夾出兩個包子,一邊還說著:「今兒中秋,大家都往鎮上趕集去了,三叔可有的忙呢。」
鄭收三年前就置辦了驢車,做起了從村子到鎮上來回的拉客營生,剛開始的時候很是勤了一段日子,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把驢車趕到村口,每上一個人收兩文錢,若是中途的村子就要下車的話,看路程長短還能便宜一文錢。
起早貪黑的,發不了財,但收也真不,每天都能掙上幾十個大錢,吳氏對他都溫了許多。
可惜一如鄭穀開始時擔心的那樣,他勤不了多久便懈怠了下來,不說每天來回三四趟,有時候連一趟都保證不了,這麼懶懶散散的竟也過了三年。
分家得的七畝良田,他本來還想要佃出去收租,鄭大福得了訊息之後,當即揮著鋤頭將他從村頭追打到村尾,又從村尾追打到村頭。吳氏也舉著棒槌追在頭麵,揚言鄭收若是敢把家裡的田佃了出去,就帶著兒跟他和離單過!
村裡人很是看了幾場熱鬧,而鄭收也終於是不敢佃田出去了,隻能苦的自己耕作,一樣的良田,卻總是比不上別人家的收。
接過雲萱遞來的包子,鄭收迅速的在兩隻手上翻騰了幾下,然後塞進裡咬了一大口,含含糊糊的說:「小萱的手藝越發好了,尤其是這餡,水鮮香,比鎮上的鋪子都要好吃!」
雲萱抿著靦腆一笑,目落到了站在門口乘風的妹妹上。
其實食肆裡的許多菜譜都是小蘿想出來的,雖然做菜的手藝一言難盡,但腦子裡卻總有些新鮮的想法。
說話的這會兒工夫,村口也多了幾個搭車的人,鄭收三兩口將熱騰騰的包子塞進了裡,然後快步走過去,駕起驢車趕往鎮上。
白水村幾乎每一戶都有人在皂作坊裡做工,日積月累的,村裡的日子比起三年前是真的好過了許多。手上有了零錢,村民也就捨得拿出兩文來搭個驢車,能省下不的力氣。
天漸明,食肆的客人逐漸多了起來,去鎮上趕集的人想去鎮上覓食,留在村裡的人卻也不,有那懶得做早飯的、或者從沒進過廚房的老爺們自然就往村口的食肆來了。
今兒是中秋團圓日,連作坊都給大家放了假,卻仍留了幾個負責看顧的小管事,他們早起在作坊裡巡查了一圈之後,也來了食肆。
食的香氣在熱氣中翻騰,滾燙的米粥,香濃的豆漿,鮮香四溢的包豆腐包,瓷實的大麵饅頭,鬆的米糕,配上一碟小菜鹵豆乾就是好滋味。除此之外,還有現煮的湯麵炒小餛飩可供選擇。
雲萱和雲蘿都忙碌了起來,在院子裡磨豆子的鄭穀和劉氏也從小門出來了,燒火、煮麵,給客人送上他們的早餐。
雲蘿已經做了三年的服務員,專職端盤子,不時還要兼職一下收銀員。
不過今天不用分飾兩角了,因為有鄭小弟捧了錢匣子放在門口板凳上,迅速的計算出每一個客人消費的數額。
多是三五文錢就吃飽了肚子,偶爾也能遇上吃了十幾二十幾文錢的大客戶。
「鄭老弟,你這兒子聰明,小小年紀的算起數來連個磕都不打。」
「那可是未來的秀才相公,算一算這三五十來文錢的還不是手……手到擒來!那啥,文彬,是這麼說的吧?」
文彬抬頭咧一笑,點點頭,「對。」
鋪子裡頓時響起了一陣鬨笑,「寶生,你啥時候也會讀書了?瞧這話說得文縐縐的。」
剛才說話的正是鄰居李寶生,聽到周圍的陣陣鬨笑,他不僅沒覺得難為,反而更直了脊背,高聲說道:「讀書纔能有大出息呢,連作坊招工都稀罕那些識字讀過書的人,我好歹住在讀書人的隔壁,天天一大早就聽著文彬在院子裡的讀書聲,可不得多的記住幾個?等我大孫子再長幾歲,我也要送他去學堂!」
一席話說得食肆裡一片好聲,村子裡家家戶戶都跟著作坊把日子過好了起來,家裡有了餘錢就自然的會想一些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送娃兒去學堂。
哪怕考不來科舉功名,隻多認識幾個字也是好的,沒瞧見作坊裡的夥計們,那識字的比不識字的人總是能拿到更多的工錢嗎?
三年的時間,那麼小小的一塊皂早已經風靡了整個江南,甚至據說連京城都有貴人追捧。
而皂也不再隻有剛開始的渾濁黃褐那一種類,這種最劣的常被用來洗服,附近的村子仗著在作坊裡做工的便利,平常總是能分到一些缺了角的或碎裂不完整的瑕疵品,都不稀罕了。
不過放到鋪子裡去賣,還是得花上十幾二十幾文錢才能買到小小一塊,外麵的人可捨不得像他們這樣大手大腳的使。
而除了這一種,還多了其他的許多花樣。有帶了各種花香、果香、香,形狀也各不相同的許多型別,統稱為香皂,容養又護。還有加了藥材的藥皂,據據藥材的不同而能治療各種麵板上的小病。
前段時日,聽說鎮上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因為臉上冒出了許多痘子而於出門見人,用了鋪子裡夥計推薦的藥皂之後,不僅治好了痘子,臉上的麵板都變得白皙了許多呢,惹得許多聽聞此事的姑孃家都忍不住湧了皂鋪子裡,有錢的自是當即下手買上幾塊,沒錢的也來湊湊熱鬧,過一過眼癮。
還聽說,現在的小郎君若是要送心儀的姑娘禮,都流行送各種包裝的香皂了。
村裡的人聽說外麵這些事,自是與有榮焉,尤其是作坊在這三年裡一次又一次的擴建,招工的人數自然也就一次又一次的增多,還有許多家在幾十裡外的人前來求職,作坊最後麵建了長長的一排兩層樓,就是專門供這些不能每日往家裡來回的人住宿的。
作坊每日隻供應一頓免費的午飯,這些人的早飯晚飯都得自己想法子解決,導致每日的清早和傍晚,作坊外頭的路邊就會多出一些賣粥飯麵餅等小食的攤販,給那些人家添了不的家用。
為了規整每日清晨傍晚就糟糟,有時候還會堵塞道路的這些小攤,裡正和作坊的大管事商量了商量,索在路邊寬餘的地方劃了位置,規定了他們必須在劃好的位置裡擺攤,還得每次一文錢的費用,拿出其中十文錢來給每日早晚收攤後去那裡清掃的孤寡阿婆,剩下的錢則攢起來,等著以後村子裡修橋鋪路都可以花用。
村民們初時還有些怨言,但漸漸的也就習慣並接了這個規定。
有別地過來的貨郎小販,花兩三文錢租一個小小的攤位,帶來的新鮮小東西不止供給作坊裡的夥計們,還吸引了周圍村子裡的大娘大嫂大姑娘。臨近的村子有村民會把家裡富餘的糧食菜蔬往這邊送,作坊裡負責夥食的幾個管事媳婦基本不用每日往鎮上跑,村民送來的這些東西既新鮮,又比鎮上集市裡的便宜,買賣的雙方都對此十分滿意。
漸漸的,那一片地方也有了點集市的模樣。
不過今日中秋,作坊也放了假,那些家在幾十裡外的夥計們昨日傍晚就拎著作坊分發給他們的月餅結伴著各自回家。大管事還說了,大家隻需在明日的中午前回來上工就,都好好的在家過個團圓節。
所以今日作坊那邊很冷清,村子裡倒是很熱鬧,但雲蘿家的食肆卻明顯的生意冷清了許多。
生意雖淡,人卻真不。
作坊放假了,秋收還沒到時候,又逢中秋佳節,趕集的去趕集了,留在村裡的人卻都閑得很,在食肆裡吃完了早飯也沒有走,就聚在這兒談天說地的。從村子裡麵又溜溜達達的走出來不人,毫不見外的踏進食肆來湊熱鬧,但更多的是站在外麵,畢竟鋪子裡就這麼點地兒,不下許多人。
屋裡沒地兒坐了,趙旺就捧著一大碗米線蹲在門外的一層石階上,埋頭把線麵吸得「哧溜」連聲,抬頭看到同樣蹲在他旁邊,抓著個豆腐包慢悠悠啃著的雲蘿,兩隻腳在地上蹭了蹭,朝蹭過去一點兒,問道:「蘿姑娘,你今兒咋沒啥神?昨晚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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