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年本是垂著臉要往東廂過去的，聽到後三弟那一句意有所指的話，就轉過了來，微垂著眼瞼，似傷心又似無奈的說道：「三弟，過去確實是大哥做事有欠妥當，大哥在這裡給你陪個不是了。」

說著，他還真的雙手作揖朝這邊一拱，又幽幽嘆息道：「唉，你是沒到鎮上去住過，不然就該知道鎮上的花銷究竟有多大，我和你大侄兒每月還都要花費不的錢財來買些筆墨紙張。別看大哥私留了那麼些銀錢下來，但其實我們依然過得，為了省那麼幾文錢，文傑練字用的都是最低等的紙墨。你也是念過兩年書的，該知道用那樣的紙和墨來練字，字還沒好就已經糊了。」

鄭收的臉就更難看了，反相譏道：「說得倒是跟真的似的，可我見大嫂和侄兒侄們的日子都過得好著呢。」

鄭年依然垂著眼瞼，嗬嗬的輕笑了兩聲，說道：「那是我老丈人心疼他這個唯一的閨和外孫外孫呢，總是時不時的補些首飾料子銀錢的，可我一個當人婿的，還能也讓老丈人來補？好歹我也是個考了秀才功名的大老爺們呢！」

鄭收就不相信，說李老秀才會偶爾補閨，他信，可他大哥這話中的意思，那是偶爾補嗎？

就差直說他的媳婦和兒子閨們全是李家養著的了！

雲蘿靜靜的聽著這一番狀似有道理極了的訴苦，忽然說道：「鎮上的日子那麼難過，那大伯怎麼就不回家裡來呢？我看栓子他都是每日晨起去鎮上讀書，到日落時分就會下學回到家了。」

栓子就是當日給了雲蘿一個黑麵餅子的陳阿婆的大孫子，也在鎮上書院裡讀書。

雲蘿每次進山、回來都要從他家門口經過，也時常能遇見那個年。

他總是穿著一乾淨的已有些陳舊的青布衫子去上學，一回到家卻立馬換上滿是補丁的裋褐，然後或是幫家裡幹活，或是坐在門口拿著似乎是自己做的、奇醜無比的類似筆一樣的件沾著水在石頭上寫字，他的弟弟妹妹就圍在他邊，跟著他一起念他書寫的每一個字。

哦，他還是虎頭的玩伴，似乎關係還極好，完全無法想象這樣的兩個人是怎麼玩耍到一塊兒去的！

鄭年飛快的看了雲蘿一眼，又垂下眼皮嘆息，一副喟然憂傷的模樣，「那得浪費多時間呢？那些時間本是都可以用來讀書的。若非萬不得已，哪個讀書人願意浪費了這大好的時在趕路上？」

「……」你對讀書人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鄭年又抬頭看向雲蘿，微微瞇著眼說道：「小蘿啊，你還小呢，許多事都不懂。大伯這麼拚命讀書還不是為了咱家跟咱家裡的這些人？若是明年大伯能考中舉人，你，你二姐以後說婆家都能說一戶更好的呢。」

「……」為了那二兩銀子，你可真是連臉皮都不要了啊！

雲蘿轉頭去看鄭收，就見鄭收正冷笑連連，張就直往對麵那人的心窩裡，「那也得等你什麼時候考中了舉人才行呀！大哥你都考了這麼多年了，也不知還要再考多年才能考個舉人回來。」

他今天在鎮上可不隻打聽了學堂裡先生束脩的事，人都說他大哥想考中舉人，難。

他也覺得，這麼多年考過來，他大哥或許還真的也就這樣了。

鄭年頓時臉鐵青，狠狠的瞪了鄭收一眼，那眼神中竟頗有幾分冷。

然後他怒哼了一聲，甩袖轉，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砰！」

雲蘿看著對麵推開又閉的房門，忽然抬頭跟鄭收說道：「三叔，就算大伯不行了，還有大哥呢。聽說大哥讀書可好了，比大伯還要好！」

鄭收頓時就臉一變。

劉氏扶著吳氏從屋裡走了出來，詢問上房的況，鄭收當即神一收，小心的問候著吳氏的肚子，鄭穀則是訕訕的嘆息搖頭，並不多說什麼。

其實今日鬧了這麼半天，鄭穀始終隻是沉默的坐在那兒，都沒能說上幾句話，也不知道能說啥好。

雲蘿就問他最後對長房的置結果。

鄭穀愣了一下，神竟似還有些茫然，半晌才說道：「你爺爺說了，讓你大伯往後不許在私藏束脩，必須得全部到家中來，你大伯也應下了。我覺得吧，這事兒到這兒也就差不多了，不然這一家人鬧鬧騰騰的，何必呢。」

他剛才從上房出來的時候，臉還要比現在更難看一些呢，然而聽了鄭年的那一番訴苦之後，竟是立馬就神態緩和了，的還有些憐惜起了那一房人。

雲蘿能怎麼辦呢？除了覺得爹可真是個善良和的老實人之外，也就隻能轉進屋，來個眼不見為凈了！

此時的上房屋裡，孫氏半躺在床上唉唉嘆氣，上還時不時的罵咧上幾句。挨著坐在床沿的鄭玉蓮正給著口順氣，臉也是難看得很，「都怪雲蘿那個死丫頭！從小就不是個省心的，整日的鬧騰個沒完，好像不挑點事兒出來就渾不舒坦！」

鄭大福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低著頭將大半張臉都沉進了影裡麵。

外頭兄弟兩的聲音清楚的傳進了屋裡，更惹得孫氏忍不住大罵：「都是些養不的白眼狼！老孃辛辛苦苦把他們拉拔到這麼大，孝敬沒有，往自己的窩裡拉東西倒是一個個都溜得很！」

一直都是知道大兒子有私扣下束脩沒全部上的，雖心中不快但也覺得大兒子跟家裡另兩個地裡刨食的可不一樣，藏點私房也沒啥。

可沒想到他竟藏了那麼多！

隻是想想，就覺得心都疼得快要碎了！

但不捨得罵大兒子，憋了滿肚子的火氣自然就得另外尋找發泄件。

鄭大福微微抬起頭，視線似乎能過門牆清楚的看到外頭，半晌才沉沉的開口說了一句：「都是些不省心的！」

明明這麼多年來都相得很是和睦，即便偶有爭鬧也不過是些每家每戶都避免不了的小磕，他坐在大家長的位置上麵，掌控著一大家子的人，也頗為得心應手。

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維持著一家和睦的那個平衡忽然就被打破了，家裡麵也忽然開始爭鬧不休沒個清靜的時候。

鄭大福又底下了頭，眼微闔，整張臉都出一子的沉可怖。

孫氏見到他這模樣，也不由得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