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把銀票遞過來,“你二叔給你的,甭管干什麼用,你只管拿著,別聽你二叔胡說。”
周鶯勉強一笑,紅著臉把銀票接過來,垂頭一看,卻是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推拒:“太多了,這錢我不能收!”
一萬兩銀子絕不是個小數目。
顧長林笑道:“有什麼不能收?叔叔給你的,你就理直氣壯拿著……”
桌上說著話兒,春熙從外頭進了來,“外頭有位羅將軍,說和侯爺約好了今兒喝酒。”
顧長鈞臉一沉。
顧長林回過頭來,訝異道:“哪個羅將軍?”瞧見顧長鈞面,瞬時明白過來,“羅百益?他上門來?”
羅百益和顧長鈞不和,場上沒有不知道的。這羅百益是羅貴妃的外甥,祖父是開朝元老柱國公羅承建,因出高貴,這位主兒在京城向來是橫著走的。
兩人結怨很深,什麼風能把羅百益吹上門來尋顧長鈞喝酒?這里頭怕不是有什麼謀吧?
顧長林當即就張起來:“長鈞,我和你一塊兒去會會他?”
顧長鈞蹙了蹙眉,推開面前酒盞淡聲道:“不必,兄長早些歇息吧。”
站起跟老夫人告個罪,從錦華堂出來,在廊下見著北鳴,吩咐去把羅百益帶進來。
顧長鈞換了裳出來,書房里,羅百益負手立在墻上的一幅畫前,回過頭來笑道:“顧侯爺真有雅興,這上頭的畫兒,值不銀子吧?”
顧長鈞抿沒有答話,做個“請”的手勢,自己先在椅上坐了,微微揚起臉:“不知羅將軍今夜造訪,所為何事?”
書桌后點著兩盞落地宮燈,昏黃的暈打在顧長鈞側上面,從羅百益的角度看過去,他整個人坐在半明半暗的影里,上寶藍綢緞直?上的銀線云紋反襯著幽。這是一個標準的清貴男人的形象,任何時候都一不茍,任何時候都從容不迫,羅百益從前厭惡這樣的人,覺著他們時時刻刻“端著”,虛假意道貌岸然,最不值得深。
可此刻他面笑容,覺著顧長鈞是前所未有的親切。
羅百益挑了挑眉頭,在顧長鈞對面坐了:“顧侯爺,昨兒說好咱們一塊兒飲酒,寶香樓的席位我都訂好了……”
“羅將軍。”顧長鈞打斷他,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瞇眼凝視著對面的人,“有什麼事,不若直言,顧某還有事。”
淡淡幾句話,將羅百益一肚子打算滅了,這不冷不熱的態度,理不理的語氣,羅百益心里頭有些窩火。
若在平時,他怎肯這種氣?門房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被請進屋,主人又是一副明顯不歡迎的樣子,換在從前,他就是不發脾氣也早拂袖走了。
羅百益住拳頭,想到后院住著的那個人兒,他咬了咬牙:“實不相瞞,羅某確有一事,想與顧侯爺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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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華堂里,誰都不大有心思吃東西,老夫人知道二房夫婦必然還有許多己話要說,便推了碗筷道:“明兒清早趕路,老二早些回去歇著。”
顧長林為著羅百益上門的事有些憂心,但京城這些事兒他也不上什麼手,顧長鈞雖比他年小,行事卻穩重有算,比他強些,顧長林便嘆了口氣,攜陳氏告退了。
老夫人歪在枕上,周鶯凈了手,了鞋子跪坐在炕上,給輕輕著肩膀,周鶯為著銀子的事還有些遲疑,“祖母,二叔給的銀票,不若祖母先替鶯兒收著……”
老夫人知道顧慮什麼,小孩子家家,還未出閣,份又尷尬,拿著那些錢,心里頭不安生,怕人家說閑話。老夫人拍了拍手背,道:“丫頭不必多想,你二叔給你的,你自個兒放著。將來若用不到自然好,若有個急難,你自個兒手里松泛,總比張跟人要強。”
頓了頓,又道:“你二叔說的不錯,將來祖母若不在了,你就這兩個叔父,有個什麼事……”
周鶯聽說得不祥,哪里忍心聽下去,撲上去抱著老夫人,“祖母不要說這種話,您康健,還年輕呢……”
顧長鈞就在這個時候進了屋。
約聽到一聲哭腔,細細,貓兒似的。他凝眉朝里頭炕上瞥了眼。
周鶯慌忙了把眼睛,穿鞋下地,小巧金蓮套著潔白的布,飛快地藏進纏枝紋繡鞋里頭。
顧長鈞已移步過來,在炕沿坐了。
顧老夫人問:“那羅將軍什麼事”
周鶯垂著頭,察覺到似乎有一束凌厲的目在自己上。沒敢抬眼,耳中聽得顧長鈞沉而醇厚的嗓音。
“沒什麼事兒,這廝醉了。”
顧老夫人有些愕然,旋即便放心了。羅百益為人莽,最是不按常理出牌,行事顛三倒四,醉酒闖到別人家里頭,這種事確是他的風格。
顧長鈞陪顧老夫人說了幾句話,就告辭去了。
片刻周鶯也離開了錦華堂。
落云在外將接著,低聲道:“適才北鳴哥尋我,說侯爺有事要問姑娘。”
周鶯一愕,抬起眼,就見前頭一排玉蘭樹下,那人負手而立。
寶藍擺在風中輕輕擺,他緩緩側過臉來。
月快圓了,亮亮地墜在天邊,園中燃著徹夜不熄的燈籠,在樹影婆娑的明暗界之中,好像第一回 那麼清楚地見到這張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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