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落香跟隨八虎進來,後跟著兩個侍,其中一人便是近侍如眉,抱著琵琶。
我久久地看著這個氣韻獨特的歌姬,移不開目。
一雪白棉袍,一襲雪白鬥篷,三千墨染青,一雙清寂烏瞳,淡得瞧不出胭脂的妝容看似麵蒼白,就連也白如霜。雖然穿著厚實的裝,但還是纖弱清瘦,輕如煙,薄如紙,一陣強風就能卷走。
中都的落香,就是臨安的香襲。
我不明白,為什麽會來到中都?宋帝放出宮了?
看我一眼,毫無驚異之,仿若從未與我相識。
無論在哪裏,不改本,清冷孤傲,不茍言笑。行了一個簡單的禮,坐下來,抱著琵琶,青蔥玉指彈撥冷弦,似有大珠小珠落玉碟,夾著淒、清越之音;之後,空靈的歌聲響起: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調似斷腸,相思骨;聲若蒼涼,似斷未斷。
心碎,魂裂。
之前的《恨灰》,現在的《相思苦》,如出一轍的悲苦與哀痛,唱出了沉陷於相思無力自拔的人對的無、對的自苦,讓聽者同,震撼不已。
香襲的歌藝縱橫古今、冠絕當世,所唱之曲都擊中金帝、宋帝的心。
忽然,我心中一亮,香襲出現在中都,是宋帝的安排?難道父皇派人來救二哥和我了?
一曲畢了,落香略略頷首,算是致意。
完亮沉醉在曲子裏,定住了一般,神如水,眉宇微蹙,直至最後一個音調消失才回神。
“如何?”他問,嗓音低低的。
“落香姑娘的歌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阿眸心馳神往。這曲《相思苦》,唱者心魂斷,聽者心痛碎,是人間難得一聞的仙音妙曲。”我含笑讚道。
“朕也喜歡,隻是這曲子過於蒼涼、悲苦。”他歎氣,“落香姑娘可否彈唱一支輕快之曲?”
“落香鬥膽,陛下若想聽輕快之曲,可傳宮中樂師彈唱。”落香淡定地回道,不怕激怒金帝。
的秉未曾改變。
完亮麵微冷,卻也沒有發作,不置一詞。
我盛了一碗湯遞給他,“阿眸還想再聽一遍,不如請落香姑娘再唱一次?”
他頷首,八虎立即請落香再彈唱一次。
蒼涼之音繚繞於寒氣與暖意織的大殿,我服侍完亮進膳,淡淡莞爾。
膳後,宮人撤下餐盤碗碟,有侍從匆忙進殿,對八虎說了兩句話。
八虎屈道:“陛下,三位大臣求見,說有要事稟奏。”
完亮臉膛一沉,對我道:“朕先去書房,今晚還要看奏折,不必等朕。若想聽曲,就讓落香姑娘彈唱。”
我笑,“政事要,陛下去吧。”
他我的肩,匆匆離去,八虎等人也跟著離去。
我揮退宮人,對明哥、羽哥道:“明哥,去膳房看看有沒有新鮮的糕點,拿一些回來。羽哥,本宮記得陛下賞了一支梨花玉簪,與落香姑娘的氣韻相襯,去取來。”
們去了,我去殿門往外了,然後拉著香襲來到寢殿,低聲問:“你是香襲?”
“落香是香襲,沁寧公主。”從容道,依舊是清冷疏離的神。
“你怎麽來中都了?父皇派你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香襲拽住我的手腕,在我耳畔低語。
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興,我差點兒尖起來,歡呼雀躍。
這一日,我終於等到了。
明哥和羽哥一前一後地回來,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暈們,將們抬到蔽的牆角。然後,我換上羽哥的宮服,低著頭,護送落香出殿。
殿門前,我大聲道:“時辰不早了,元妃讓奴婢送落香姑娘走一段。”
殿門前的護衛沒有察覺,我借著羽哥的份出了合歡殿。
濃夜如染,遮掩了一切。寒風冷冽,灌滿全,我卻毫不覺得冷,四肢火熱。然而,終究猶豫——倘若我在宮中,二哥逃出中都就更有把握。
留,還是走?
猶豫,糾結。
走了一段,來到一蔽的牆角,香襲拉我進轎,“完亮正接見大臣,不會有人發現的。再說,你不走,難道想在金宮待一輩子?無論如何,都要冒險試一試!”
“隻要二哥逃出中都、回到臨安,我在哪裏都無所謂。”
“放心,這時候郡王應該已經出城。我們立即出宮,馬不停蹄地出城,與郡王他們匯合,再一道南下,完亮未必追得上我們。”這要關頭,香襲勸我仍然淡定得從容不迫,隻是語氣比平時略急。
“可是……”
“不要再猶豫了,再拖延下去我們都會有危險。”拽著我的手,吩咐抬轎的人速速前行。
四個抬轎的人是的人,並不是宮中的人,因此,我躲在的轎子裏出宮,可行。
事已至此,那便冒險一次也罷。
香襲奉詔出宮,已有多次,宮門護衛對已悉,沒有多加阻攔,隻是例行檢查。歪著子,斜躺著,擋著我;我躺在後,蜷一團,心怦怦地跳,擔心護衛看到我。
萬一出不了宮門,那就功敗垂了。
忽然,外麵多了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落香姑娘”。聽宮門護衛的稱呼,來人是耶律昭儀的近侍婢哈折。哈折說明來意,護衛沒有為難。站在轎子外,道:“落香姑娘,昭儀得陛下應允,請你後日到昭儀的臨芳殿唱曲,請姑娘務必進宮。”
香襲清冷道:“既是昭儀有請,落香會進宮。”
哈折笑道:“後日昭儀會備好糕點酒水招待姑娘,時辰不早,不耽誤姑娘出宮,恭送姑娘。”
至此,宮門護衛沒再檢查,轎子前行。
走出宮門一段路程,我才坐起,和香襲握手,相視而笑。
難掩興,難抑張,手心滲汗。
這次真的可以逃離那恨之骨的金宮、那金碧輝煌的牢籠嗎?
在一個街角,我們換乘一輛馬車,迅速出城。在車廂裏,我們換上男子袍,將一頭青藏在氈帽中,待收拾好,城門已在眼前。
香襲已備好出城的令牌,守衛看過後,沒有懷疑什麽,開城門放行。
太過順利,我反而惴惴不安,總擔心這次會像上次那樣,到頭來功敗垂。
勸我不必擔心,出了城門就安全了。可是,不知道完亮的本事;就算逃出中都,不過長江,他也有法子追到我們。
說,郡王在城外的農莊等我們,我們趕去和他們匯合。
原來,是上複救了二哥。
半年前,上複和香襲一行人分批北上,來到中都。經過周的部署,他們決定分開行,上複營救二哥,香襲以歌姬的份進宮,伺機帶我出宮。籌謀良久,他收買了大興府大牢的獄卒,挖了一條地道通到大牢。
在大牢下麵挖地道,很容易被人發現,不過,上複早就有所準備,順利地救出二哥。
今日晚膳之時,他們利用地道救走二哥,找了一個形差不多的男子代替二哥。之後,他們立即帶二哥出城,躲在郊野的農莊等我。
這招救人的計謀,的確高妙。
我追問是不是父皇派上複來救二哥和我的,香襲不肯說,讓我問上複。
想了又想,總覺得不可思議。上複初來乍到,如何收買大興府大牢所有獄卒?有些人貪財,但也有人不貪財,挖地道通到大牢下麵,靜不小,勢必惹人懷疑,除非挖地道的人很小心,不弄出太大聲響,但是……
罷了,隻要二哥得救,就不必追究底了。
一邊前行,一邊探出窗外往後,後麵黑漆漆一片,隻有馬車全速行進的聲響,沒有馬蹄聲。
稍稍放心。
出城後大約半個時辰的路程,馬車終於停下來。
甫一下車,我就見農家的院子裏站著十餘人,當中一人正是一黑袍、麵容獷的上複,而站在他邊的男子是誰?
站在馬車前,我呆呆地著那個宇軒昂的錦袍男子,雙足仿似定在地上,彈不得,目也無法移開。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他怎麽會在這裏?
那是大哥,是初二夜在金宮見過一麵的完雍。
香襲拉我過去,上複抱拳道:“卑職參見公主。”
我回神,一笑,“上大哥,我和二哥終於等到你了。二哥呢?”
“郡王子虛弱,在房中歇著。”他麵冷峻,鄭重道,“卑職救駕來遲,公主恕罪。”
“不必多禮,去看看二哥吧。”
即使沒有看大哥,但也覺得到,完雍的目一直落在我上。我看他一眼,徑自往屋中走去,香襲跟著進來。
趙璦躺在床上,蓋著棉被,氣黯淡,臉頰瘦削,俊眸深陷,十指如枝,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令人見之落淚。他看見我進來,驚喜地向我手,眸染淚,“三妹,真好……”
我地握著他的手,心中悲酸,熱淚盈眶,“二哥,我們終於離開中都了。”
他亦落淚,嗓音暗啞,“我們應該高興……這次上兄和大哥一起救我出來,我們一定可以逃出金國。”
大哥?難道這次營救二哥出來,大哥也出一份力?那二哥可知道大哥的真正份?
趙璦向完雍出手,完雍走過來,三人六隻手握在一起,相顧無言,淚盈睫。
完雍著一襲天青錦袍,無紋無飾,魁梧拔,仍然那般氣度懾人,令人傾心。
“大哥沒用,到今日才救出你們。”他無比自責。
“今日若無大哥,隻怕單憑上兄一人之力,難以事。”趙璦拍拍他的肩。
“完亮早晚會發現,公主,郡王,還是盡快南下,以策安全。”上複提醒道。
“那便立即南下。”再拖延下去,隻怕完亮的追兵就會追上來。
上複決定,大哥、二哥和我三人同乘一輛馬車,他策馬保護,往西走。香襲乘坐另一輛馬車,六騎保護,往南走。
帶了三五日的幹糧,匆促上路。
我探回,遠方的夜空,遠的中都,遠的金宮,遠的完亮,永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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