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暗室,昏杳然。
宋帝仍然沉浸在我帶給他的一連串的錯愕、震驚中,看到這些悉的舊,更加悵惘。
我問:“父皇很想念娘親嗎?”
他頷首,並不掩飾眼中的思念與痛。忽然,他扣住我的手腕,急促地問:“你娘在哪裏?你知道的,是不是?”
“兒臣還有一份賀禮獻給父皇,父皇一定會喜歡。”見他滿目期待,我實在不忍心打碎他僅有的希。
“哦……什麽賀禮?”宋帝失魂落魄地問,眸一暗,鬆了我的手。
我從案上取了一卷畫軸,慢慢展開,他狐疑地皺眉,“這畫卷好像不是朕珍藏的。”
我展開整幅畫,放在他眼前,“這幅畫像是兒臣請皇兄畫的,請父皇鑒賞。”
他的眸及畫卷,眼眸遽然睜大,驚異不已地接過畫卷,喜不自,“這是你娘。”
這幅畫,是趙璦據我的描述畫就的,畫了六七幅才有這麽一幅七八分像的畫像。畫中子站在草地上,姿纖細,袂與帶在風中飄飛,眉目恬靜,角漾著幸福的微笑。麵朝碧湖,發髻簡約,衫清雅,卻有著綽約的風姿與絕世的風華。
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幕,那年,我十四歲。
“湮兒,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年輕、這麽。”宋帝喃喃自語,嗓音低沉得仿佛飽含骨的思念,雙眸含淚,水搖曳,“湮兒,為什麽不回來看看朕?”
“父皇,娘親知道父皇想念娘親,一直都知道。”
“你娘知道?”他轉眸看我,眼眸一亮,“那為什麽不回來看朕?”
“因為……”我言又止。
“因為什麽?快說!”他急切地追問,扣住我的肩,焦急地問,“說啊!”
“娘親抱恙在,無法回臨安。”
“病了?”宋帝一怔,眉宇微蹙,繼而欣喜起來,問我,“你娘在哪裏?朕親自去接回宮,縱然尋遍天下名醫,也要治好你娘。”
“父皇,娘親不會回來了。”我淒然道。
“胡說!你娘怎麽不會回來?”他低斥道,擱下那幅畫,意氣風發地笑,“朕親自去接,會回來的,還會很開心。”
“娘親已經不在人世了。”本想繼續瞞,可是,我不忍心見他這般思念娘親,不忍心他一腔心思寄托在無的期盼上,“兒臣十四歲那年冬,娘親去世了。”
對他來說,這是晴天霹靂嗎?
宋帝一震,仿佛被雷電劈中,呆了,僵了,一不,麵上的笑容凝固了,宛如一朵枯萎的春花從枝頭飄落……他仿佛到了極大的驚嚇,僵了好久,那張俊臉慢慢回溫,一抹痛彌漫開來,仿似一滴墨落盛滿清水的筆洗,染黑了明的水,痛染痛了他的臉,眼底眉梢皆是沉重的悲痛。
我哀傷道:“兒臣十二歲那年,爹爹終於在平江府找到娘親;娘親已經染怪病,子虛弱,爹爹找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醫治娘親,也沒有起。那三年,娘親的病時好時壞,但娘親終於和爹爹在一起,很開心、很快樂。娘親也提到過兄長和臨安,不過兒臣是聽來的,聽得並不清楚。”
師父擅醫各種疑難雜癥,爹爹找到師父,希能治好娘親。可惜,師父也束手無策。師父私下裏對我說,娘親在年輕的時候飽經憂患、憂思過度,損耗過甚,子被掏空了,油盡燈枯,無力回天;再者,娘親長了一雙異於常人的碧眸,也許碧眸是發怪病的緣由之一,治不好了。
因為娘親染怪病,藥石無靈,我才有修習醫的興致,跟師父學醫,希能找到醫治娘親的良方。
爹爹將娘親捧在掌心、心口疼惜、護,我和哥哥則做一雙孝順、乖巧的兒,度過了快樂、滿、幸福的三年。病魔奪走娘親後,爹爹心神俱傷、心俱毀,重病不起,經過師父的醫治、調理,一年後才慢慢好起來,之後就變得寡言語,變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那個四季分明、鳥語花香、風景如畫的小島上,爹爹為娘親修了一座陵墓,耗時一年。陵墓建後,爹爹時常去陪伴娘親,住在挨著陵墓的竹屋,不讓娘親孤單無依。
“你娘死了?”宋帝低地問,扣著我的肩頭,很疼;他麵劇變,陡然怒吼,“不!你娘沒有死!你騙朕!你娘在哪裏?說!”
“娘親真的去世了,父皇,不要這樣……”我忍著肩頭的疼痛。
“胡說!你娘不會死!”他的臉撕裂了,被悲痛撕碎了,他的瞳仁瞪得圓圓的,戾氣在眼中湧,“說!你娘在哪裏?”
“父皇,倘若娘親無病無痛,怎麽會不回臨安看父皇?倘若娘親還在世,怎麽會不回來?”我淒楚地反問。
“放肆!”他狠戾地摑來一掌,淚水下臉龐,嗓音哀痛,臉上布滿了從未有過的怒、痛,以雷霆之怒再次問我,“你娘在哪裏?”
臉頰辣辣的疼,有如火燒,可是,再怎麽疼,也比不上父皇驟然得知娘親去世的悲痛。
宋帝完全不信我的話,怒目瞪我,用盡了所有怒氣、力氣瞪我,仿佛要挖出我的眼珠,“朕再問一遍,你娘在哪裏?”
我道:“之前兒臣欺瞞父皇,是兒臣不對,但兒臣於父皇對娘親深厚的兄妹之,不忍心打破父皇的期,騙父皇說兒臣和爹爹本不知道娘親在哪裏、從未遇見過娘親。父皇,娘親真的不在了,兒臣十四歲那年冬,娘親已經去世了。”
一字字,一句句,對他來說,宛如萬箭穿心,刺骨剜心。
他無法接這樣的真相,後退三步,無力地下,我連忙扶住他。他涕淚加,摟住我,伏在我肩上,無聲地流淚,無聲地悲傷……
良久,宋帝鬆開我,怒氣未消,指著我,咬牙道:“你……你竟然欺瞞朕這麽久……”
我道:“兒臣不是有心的。”
他拭去淚水,爾後踉踉蹌蹌地離去。
也許,宋帝回福寧殿歇息了吧。
不想再去紫宸殿,我折回沁殿,慢悠悠地走著,看著沿途的景致,碧樹奇花,水榭樓臺,風亭長廊。相信再過不久,大宋沁寧公主將會從臨安消失,誰也不知道的去向。
回到沁殿,換上那套早已備好的男子袍,收拾了兩套袍和一袋銀兩,趁著壽宴還沒結束,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宮,離開臨安,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最後一眼這座住了大半年的殿宇,對父皇道一聲“珍重”,我毅然轉,匆匆離開。
這樣地離去,父皇會傷心,趙璦更傷心,但我不想一輩子被困在這華麗的囚籠裏。縱然他們會傷心、生氣,會怨怪我,我也要走!我必須從大宋消失,不讓完亮找到我!
今日是萬壽節,不文武朝臣、命婦進宮賀壽,宮並不森嚴,是最好的機會。若要離宮,就要把握這個良機。
一路行往皇宮西門,相當順利,再經過一座殿宇、一個院子就能見西門。突然,後傳來淩而急促的腳步聲,我心神一,張地轉,但見王福星帶著幾個侍衛匆匆趕來,氣籲籲地大聲道:“公主,留步!”
事已至此,我隻能停步。
“公主,壽宴出事了,陛下有旨,傳公主去紫宸殿。”王福星打量我,卻沒說什麽,想必心中有數。
“壽宴出什麽事了?”被他截住,我隻能隨他去紫宸殿,再找機會離開。
他一邊催促我快走,一邊說宴上不人中毒。我愕然,怎麽會中毒?是誰投毒?宋帝傳我去紫宸殿,難道懷疑與我有關?
一切見機行事吧。
踏紫宸殿,我一步步走進去,仿佛一步步踏進早已布好的絕境。一些朝臣和命婦撐著宴案,角沾染了暗紅的跡,的確是中毒之象。太醫院的太醫、醫侍和醫正為他們把脈、救治,整個大殿人聲鼎沸,卻忙而不,尚算井然有序。
北首三個尊貴的宴案,皇太後和皇後都靠著近侍婢,眉心蹙,也是中毒之象。宋帝倒是安然無恙,正襟端坐,麵凝重地看著殿中紛的一幕。
王福星行至宋帝邊,在他耳畔低聲稟奏。
我知道,我喬裝出宮一事,王福星必會稟奏。
果然,宋帝的臉上流出驚怒之,看我的眼眸凝聚起一抹沉肅的。我心虛地垂首,想著待會兒他問起時應該如何回答。趙璦走過來,低聲音道:“皇妹,父皇早已回來,你怎麽才回來?”
“你沒有中毒?”我觀察他的麵,他一切如常,“壽宴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這麽多人中毒?”
“我沒有中毒,你別擔心。”他看看北首三個宴案,將我拉到一側,擔憂道,“父皇回來沒多久,就有人腹痛、吐,看似中毒,而且中毒的人越來越多。”
“已經找出原因了嗎?”
“太醫正在用銀針試毒。對了,父皇回來時麵有異,像是怒了。”
“父皇確是怒了。”我歎氣。
這時,那兩個原先是臨安城名醫的太醫上前稟奏:“陛下,臣等就壽宴上的膳食一一試毒,隻有‘芙蓉水晶’有毒。”
芙蓉水晶有毒?怎麽可能?
心神一,頭皮發麻,我覺得,壽宴膳食有毒,是衝著我來的。
宋帝呼出一口惡氣,怒問:“隻有‘芙蓉水晶’有毒?是什麽毒?”
另一個太醫稟道:“是,隻有‘芙蓉水晶’有毒,其他膳食無毒。這種毒隻是普通的毒,不過,每一塊‘芙蓉水晶’隻有微量的毒,倘若喜歡的人多吃了些,中毒的癥狀就較為嚴重,但也不會立即斃命,隻要施救及時,就不會有命之憂。”
皇太後靠在侍婢上,麵蒼白,奄奄一息,“哀家最喜歡‘芙蓉水晶’,吃了三塊。陛下,想必投毒者是衝著哀家來的。”
吳皇後附和道:“陛下,臣妾也喜歡‘芙蓉水晶’,這個投毒者好歹毒的心腸!”
我冷冷一笑,原來是皇太後的謀,不知吳皇後有沒有參與其中。
“將膳房的人押進殿!”宋帝怒道,臉頰微。
“來人,將膳房的人押上殿!”王福星揚聲道。
很快,膳房三個主事的宮人被上複押到大殿,上複向我,眉宇間布滿了憂。
王福星喝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膳食中下毒,謀害太後、皇後和朝中大臣!速速如實招來,是誰給你們的雄心豹子膽?”
膳房三人嚇得渾發、額頭冒汗,趴在宮磚上喊冤:“奴才沒有下毒,奴才冤枉啊……”
宋帝麵冷如鐵,問:“‘芙蓉水晶’是誰做的?”
膳房管事略略起,抬眸看我,言又止,“是……是……奴才不敢說……”
“狗奴才,再不速速招來,拖出去杖打五十大板!”王福星怒道。
“奴才招……事是這樣的,膳房的小花做的‘芙蓉水晶’最好吃。三日前,公主來到膳房,說要看看小花是怎麽做‘芙蓉水晶’的,因此,公主就在膳房待了兩個時辰。”那管事戰戰兢兢地回道,“今日的‘芙蓉水晶’是小花做的,奴才知道的就這麽多了,陛下明察。”
“傳小花上殿。”王福星不等宋帝出聲就下命令。
那管事沒有說謊,那日,懷瑜從膳房拿了一碟芙蓉水晶回來,我嚐了一小塊,覺得很好吃,清新爽口,甜而不膩,還有一淡淡的芬芳,香味俱全,是上佳的消夏糕點。於是,我親自前往膳房,看看這糕點是怎麽做的。
卻沒想到,這件小事會變罪證之一。
小花跪在地上,驚懼得淚眼汪汪,祈求地看著我。
心中生出的不祥之,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皇太後服了解毒丸,恢複了一點氣力,怒問:“賤婢,你知道哀家最喜歡‘芙蓉水晶’,為什麽在‘芙蓉水晶’中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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