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七年六月,我回到大宋。
還在南歸路上的時候,我思忖著李容疏的臨終言,隻有葉梓翔可信,就連六哥也不能盡信。
我應該去哪裏?
金國,大宋,天地如此之大,沒有我容之地嗎?
我應該去找葉梓翔嗎?
早在紹興四年,葉梓翔自江州北上,大敗偽齊軍,收複六郡,因軍功授清遠軍節度使。紹興六年,六哥封葉梓翔為荊湖北路、京西南路宣副使,並且移鎮為武勝、定國軍節度使,自鄂州(今湖北武昌)出發到襄府然後北伐。
紹興七年正月,葉梓翔在鄂州聽說宋金和議將達,立即上書表示反對,申言“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宋金和議達後,六哥下令大赦,對文武大臣大加爵賞,進葉梓翔為開府儀同三司,封賜三千五百戶食邑。可是,詔書下了三次,葉梓翔都拒絕,不封賜。後六哥好言相勸,他方才接。
此後,葉梓翔上表,收兩河,複燕雲,複仇而報國,六哥沒有采納。
我慨萬千。
六哥決意接回母後,又怎會接他的北伐戰略?
葉梓翔忠報國,一腔熱,卻上六哥這個冷板凳,如何能收複中原、驅除金兵?
當我站在葉梓翔麵前的時候,他震驚得說不出話,呆呆地看著我。
隨後,他欣喜若狂地握住我的手,一個勁兒地傻笑,“長公主……”
所幸屋中並無他人,隻有隨我南歸的深紅和淺碧,否則他這副模樣該被部將笑話了。
我出手,他方才覺得自己太過激而忘形了,頗為尷尬。
分別五六年,他依然清華明澈,然而,歲月風霜和軍旅生涯到底留下些許痕跡。
人總是會老的,我也不例外。年已二十七,在後宮,這個年歲的子便是老了。
我呢?往返於宋金之間,我真的累了。
葉梓翔本想設宴為我接風,我道:“我沒有回臨安,就是不想讓六哥知道我在這裏,葉將軍,你能幫我保嗎?對部將士兵隻說我是你老家的妹子。”
雖有疑,但是他爽快地答應了。
宋金和議方,兩國各守疆土,暫無戰事。
他給我安排的廂房,靠他的寢房,以策萬全。
他從未問起我在金國的這幾年發生了什麽事,也不問我為何突然回來、卻不回臨安,一如既往地照顧我,無微不至,事事妥帖。
這日傍晚,他回來得早,我對他說,李容疏死了。
葉梓翔一震,清俊的臉龐立時彌漫起悲傷之。
“容疏如何死的?”他艱地問,眼眸閃著淚。
“是我害死他的。”
他不解,我笑,“完磐的母後毒殺了李容疏,他的棺木隨父皇梓宮由六哥母後帶回臨安。”
他哀歎,安我兩句便不語。
相顧無言,哀傷在心。
看得出來,葉梓翔仍然無法擱下對我的這份。
七年前,我在燕京與他說清楚了,即使他滿腔意,我也視而不見,隻當他是敬重的兄長。
其實,此次來找他,我也猶豫再猶豫,擔心他會誤解,不過最終還是來鄂州。
因為,我真的無可去;因為,我想看看他,然後再做打算。
七月,大宋皇太後衛氏回鑾至宋境。
八月,六哥趙俊親自出臨安,以皇太後儀仗奉迎皇太後於郊鎮,嬪妃、百、侍衛、宮人皆隨行奉迎。
據說,那迎接的場麵分外人。
皇太後衛氏飽經路途顛簸,終於回到唯一的兒子邊,相扶涕淚,同行的百與嬪妃亦拭淚。
這晚,葉梓翔將聽來的回鑾事宜說給我聽,笑道:“假若長公主回臨安,陛下必定更欣。”
此言用意何在?
“你想知道我為何不回臨安?”我莞爾問道。
“其實我不該問,但紙包不住火,陛下遲早會知道你在鄂州。”他不再拘泥於君臣關係,不再自稱“末將”,與我亦兄亦友。
“放心,六哥不會降罪於你。”
其實,我很想念六哥,很想立即回去見他,畢竟當年是我任地一走了之,心中有愧。可是,李容疏臨終時所說的話,讓我而卻步。他說隻有葉將軍可信,那言外之意便是,六哥也不可信,我一回去,他會如何對待我?如何懲罰我?將我足?
他笑,“我並不擔心降罪,而是擔心你。”
我也笑,“李容疏臨終前說,可來找你,我就來找你啦。”
他一愣,隨即眉峰輕鎖。
“陛下……”半晌,他才又開口,似乎愁於應該如何措辭,“長公主,我總覺得陛下……”
“什麽?”我心中惴惴,莫非他也發覺了六哥對我逾越親倫的意?
“沒什麽。”葉梓翔不自在地笑起來,“長公主早些就寢。”
最終,他放棄了對我與六哥兄妹之的質疑,也許,他覺得為人臣子不該置喙君上吧。
我還沒想到離開鄂州後在何落腳,十月,葉梓翔告訴我,臨安傳出消息,福國長公主,也就是昔日的樂福帝姬,是假帝姬,是假冒的,真的樂福帝姬已於紹興元年死在會寧宋王府。他還說,六哥已將樂福下獄,目前此案正在審理中。
我震驚,樂福怎麽可能是假的?六哥又不是不識得樂福,怎會這般糊塗?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長公主,福國長公主真的是樂福帝姬嗎?”他凝重地問道。
“樂福與我一起長大,我怎會認錯人?假若樂福是假冒的,當初南歸時,我為何不揭穿?難道我也會認錯?六哥竟然也以為樂福是假冒的帝姬,這……太荒唐了。”我氣急敗壞。
“假如福國長公主真是樂福帝姬,那便事有不妙。”葉梓翔沉道。
“如何不妙?”我焦急地問,“六哥會斬了樂福?”
他向東方,目沉鷙,“隻怕是陛下不得不斬。”
我不解,“什麽做不得不斬?”
他好像悉了什麽,卻不願對我說,隻道:“若長公主要救福國長公主,速回臨安。”
我正有此意,“我立即。”
葉梓翔拍拍我的肩,語重心長道:“長公主,此次我不能親自護送你回京,你一切多加小心。在陛下麵前,凡事三思而後行,切不可意氣用事。”
他說的話和李容疏一模一樣,他們是心有靈犀嗎?還是在他們心中,我是一個有勇無謀、意氣用事的人?看來,我要救樂福,一定要好好琢磨。
收拾好包袱,深紅和淺碧隨我回京,葉梓翔派護衛二十隨行保護我。
飛馬疾馳,晝夜不休。
抵達臨安,我沒有立即進宮,而是召集以前葉梓翔指派給我的衛,在客棧歇息一晚,派人打探消息,次日才進宮。
據打探到的消息,樂福已招供,此案已審結,隻待批,最終的置結果,取決於六哥。
臨安皇宮在舊杭州州治的基礎上擴建而,位於臨安城南端,依凰山而建。
大宮門前,守衛攔阻,我亮出寧國長公主的玉牌,守衛立即前去稟報。
不久,守衛回來,放行。
步行不遠,便有六哥的侍迎上來,說陛下正在書房,這就引我過去。
隨行的衛不能再,由其他侍帶往別歇息,深紅和淺碧隨行。
遠遠的,我看見六哥站在書房前翹首以盼。
我克製不住多年再見的激躍心,飛奔過去。
那個穿玄帝王常服的男子,便是六哥,笑意點眉,風儀皎皎,高華軒澈。
卻在他前五步遠頓足,我行禮,“臣妹拜見皇兄。”
趙俊扶起我,拉我進房,侍掩上房門,深紅和淺碧在外候著。
不出意外的,就像以前一樣,他輕摟著我,互訴別來念想。
賴在悉的懷抱裏,聞著他上的淡淡香薰,那種久違的悉紛至遝來。
紹興元年離開,紹興七年回來,我離開六哥整整六年,六哥可會罰我?
半晌,我掙開來,“六哥一點都沒變,還這麽俊。”
“湮兒也沒變,還這麽。”他再次擁我懷,很很,“你終於回來了,六哥很高興。”
“六哥,你又納了幾個嬪妃?又多了幾個皇子公主?”我笑問。
“不說這些事,來,讓六哥好好瞧瞧你。”
說著,趙俊上下打量著我,眼眸中的笑意燦爛如,“嗯,還是那麽纖瘦,還是十二三的樣子,整日跟在六哥後麵搗蛋。”
我跺腳,“六哥……”
這六年,他改變了多?我又改變了多?怎可能未曾改變?
人世滄桑,家國非昔,臨安不是汴京,大宋也不是以前的大宋,六哥也不是以前的六哥。
他拉我坐下來,本不提這些年我在金國發生了什麽事,也不問我如何回來的,隻看著我笑,發自肺腑地開心。我回來了,六哥是真的驚喜。
“六哥,樂福一案,我聽說了。”我終於說出口,再不說,樂福便有可能被親兄長斬殺。
“嗯。”趙俊淡淡地應了一聲,“湮兒,皇宮這麽大,你想住哪裏,隨你選,我帶你到看看,如何?”
“好呀。”既然他暫時不想跟我說樂福的事,那便再尋良機吧。
臨安皇宮頗大,不過再大再富麗堂皇,也沒有汴京皇宮大、奢華綺麗,畢竟大宋隻剩半壁江山,國力衰弱,財力拮據,加之連年戰爭,軍餉耗費巨大,能有多銀兩修建皇宮?
六哥即位以來,崇尚節儉,就連自己和後宮嬪妃的用度都減半。
漫步於皇宮後苑,宮人紛紛側目,認識我的大為驚喜,不認識我的目驚疑,以為六哥又納了一個妃子。逛了一圈,我決定住在皇宮西北角的西泠閣。
他凝眉道:“西泠閣偏遠,冷冷清清的,不好,再選。”
我笑道:“我就是喜歡西泠閣的安靜嘛,六哥,我就要這裏。”
六哥隻好應允,命人為我收拾西泠閣。
“累了嗎?要不要到六哥寢殿先歇歇?”他地問。
“不累,我在這裏指揮他們吧,六哥若有政務在,就先去忙吧,我應付得來。”
“好,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你。”趙俊我的臉蛋,滿含笑意,“對了,近日母後抱恙,不喜叨擾,你不必去請安。”
“好。”我笑應。
是夜,西泠閣收拾好了,用過晚膳,我等著六哥的到來。
我相信,他會來的。
可是,等得我昏昏睡,他也還沒來。
深紅和淺碧服侍我就寢,吹熄了宮燈,這才離開。
睡得正沉,忽被臉腮上的驚醒。
我睜眼,看見六哥正坐在床頭,笑著我。
“我見你睡得香,就沒你。”他低沉聲含笑,“累了吧,睡吧,六哥待會兒就回去。”
“六哥。”我擁衾坐起,眼睛,“我想知道,你會如何置樂福。”
“不是樂福,是惡尼假冒的。”他麵一沉,“假帝姬一案,你無須費心,六哥自有決斷。”
“什麽決斷?若樂福是假冒的,那我也是假冒的。”我傷心道,想不到六哥會說出這種話,會這般愚昧,他究竟了何人蠱,才認定樂福是惡尼假冒的?
“湮兒,你我一起長大,你是真是假,六哥豈會看錯?”
“你不會看錯,我就會看錯嗎?樂福與我一起長大,是真是假,我會認錯嗎?”
趙俊的麵更冷了,“此案已結,你不必多言。”
我幽冷道:“既然樂福是假的,那我也是假的,還請陛下將我也斬了。”
他氣得擰眉,“湮兒,你為何還是這麽強?我說過了,假帝姬一案,我自有決斷。”
我譏笑,“你的決斷,便是殺了父皇的兒嗎?這便是宋人心目中的大孝子應有的行舉嗎?”
他豁然起,背對著我,負手不語。
我告誡自己,不能氣,不能吵鬧,要講道理,先探出他的真正意圖再做打算。
於是,我心平靜氣地問:“六哥,我不明白,樂福明明不是假冒的,為什麽你要屈打招?為什麽要殺?”
“你不必明白,你隻需當你的寧國長公主就行了。”趙俊的聲音冷如深夜的茶水,冰涼瘮人。
每走一步都是精心策劃.只是在計劃的路上卻產生了一場意外的感情,可是到頭來誰又曾想到自己反而被別人算計在內.命運的軌跡在行駛的過程中漸漸偏離了軌道,當所有的一切都塵埃落定,才知道不是愛的時間和場合不對,而是愛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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