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婕妤站在宴席中央,揚眉淺笑,明的笑容得意洋洋,一副恃寵而驕的輕狂模樣。
我但笑不語,側首看向六哥。
趙俊默然飲酒,眉梢蘊笑,並無任何不悅。
李昭儀趕忙道:“秦妹妹有所不知,長公主素喜白,陛下賜給長公主的也多是白。”
“如此看來,陛下對長公主的眷顧就不如傳說中的那般好了。”秦婕妤不依不饒地笑道,“臣妾鬥膽,陛下隻有這麽一個南歸的親妹,聖眷如何優渥也不為過,隻不過陛下不能依著長公主的子,賜給長公主白,也要加賜一些其他的綾羅綢緞嘛。”
“陛下,臣妾聽聞長公主一直與葉將軍在一起……”停頓一下,嘻嘻而笑,“都說陛下與長公主兄妹誼深厚,可是不知道的人卻以為長公主是負氣出走。葉將軍氣方剛,尚未親,無家眷在邊,咱們長公主整日跟在他邊……人言可畏呀。”
“陛下疼長公主,可也不能由著來,畢竟子的名節是最重要的。”秦婕妤喋喋不休地說。
聽說了一堆話,我仍然鬧不清楚說這番話究竟有何意圖,嘲諷、貶損我,還是數落六哥太過縱容我?
即使是我的嫂子,但憑小小的婕妤位分,有資格貶損皇室金枝嗎?即使六哥太過縱容我,但為“臣妾”,當麵數落陛下,囂張輕狂至極,不怕龍大怒嗎?是沒腦子還是仗著六哥的寵就可以言行無忌、無法無天?
不知天高地厚。
其他嬪妃都不說話了,看好戲一般準備看出醜。
秦婕妤說話期間,六哥自斟自飲三杯酒,每次都是一飲而盡。
他眉梢的笑意越來越冷,看也不看一眼,待停下來,方才側眸看我。
我微微挑眉,表示無奈。
趙俊抬眸看向秦婕妤,笑問:“說完了?”
“臣妾還想說……”不知死活地笑道。
“嘭”的一聲,他一掌擊在宴幾上,力道之重震得眾人大駭。
幾上的白玉杯碟因這一掌彈跳而起,叮咚作響,酒杯和玉箸滾落在地,立即碎裂,輕響尖銳。
此時,秦婕妤眸心一跳,才到害怕,滿目驚駭。
“秦歡對長公主出言不遜,意圖敗壞長公主名節,降為侍(備注:南宋後宮嬪妃級別最低的封號)。”趙俊怒目而視,麵冷峻。
“陛下,臣妾對長公主並無毫不敬……臣妾隻是好意提醒陛下……陛下恕罪……”秦婕妤驚惶跪地,淚水奪眶而出,原本豔囂張的笑臉變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當真我見猶憐。
他嫌惡地瞪,厲聲喊道:“來人,送秦侍回殿,無朕命令,不得踏出殿門一步。”
秦侍不停地求饒,又向我求饒,悔恨得淚流滿麵。
我不看,悠然飲酒。
殿外侍衛火速拖著出去,呼天搶地地哭喊求饒,六哥無於衷。
李昭儀率先開口緩解這凝重的氣氛,其他嬪妃也活躍起來,為六哥和我勸酒。
六哥,以他對我的聖眷,維護了我們的兄妹誼。
心中暖暖。
除夕宴末了,我提前告退回殿。
看了一會兒書,正要更就寢,卻聽見漠漠輕寒高喊“奴婢參見陛下”的聲音。
片刻後,六哥起青帷紗幔,朝我走來,“湮兒,還沒歇下?”
雪兒行禮,旋即在他的示意下退出寢殿。
“今夜可是除夕,六哥為何還不去嫂嫂那裏?”我挑眉輕笑。
“我來瞧瞧你。”他環顧四周,輕皺眉頭,“是有點簡素了,明日我便……”
“六哥。”我拉住他的手臂,“那些都是外之,我不要那些,隻要六哥仍像小時候那樣寵著我,我別無所求。”
趙俊狐疑地笑,“真的不要?”
我堅定地搖頭,“不——要。”
他打量著我,從頭到腳,“又長高了一點,新年新氣象,新二十襲,夠嗎?”
我搖頭一笑,“六哥,我的衫夠穿,無須添新。”
他的笑容有些僵,故作不悅道:“這是聖旨,不可抗旨。”
我無奈頷首,“那些都是外在的,我知道六哥的心總是向著我這個妹妹就行了。六哥還記得嗎?小時候幾個皇兄欺負我,總是擋在我前,替我教訓他們。”
“記得,你小的時候可頑皮了,把幾個皇兄整哭了,他們聯合起來嚇嚇你,你還騙我說是他們欺負你,害得我一人打五人,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還要跪在父皇寢殿前請罪。”
“那次,六哥可是跪了一夜,父皇才氣消。”
“後半夜,你出來陪我一起跪,父皇知道了,大為不忍,才饒了我們。”趙俊拉過我的手臂,輕而易舉地擁我懷,“你總有本事令父皇不忍心罰你,也有本事令我不得不疼你。”
我一笑,“那六哥就多多疼我這個妹妹啦。”
隔著厚厚的,我仍然覺到他上的熱度。
靜靜相擁,他似乎沒有放開我的意思。
半晌,他低沉開口:“湮兒,你與葉將軍……若你覺得他是你滿意的駙馬,我為你們賜婚。”
“六哥,我不想嫁人。”我承諾過完磐,非他不嫁,既然不能嫁給他,那便誰也不嫁。
“過年便是二十一了,年紀不小了,不嫁人總會招人閑話。”
“我不怕,反正我也聽不到。”
“湮兒,你與葉將軍相大半年,對他……仍無……”趙俊斷續說著,似乎難以啟齒。
腦中浮現出分別前葉梓翔眷不舍的眼神,我靠著六哥的膛,閉上眼,“我視他為兄長,就像六哥這樣,不過,六哥到底是不一樣的,是湮兒可依靠一生的。”
他輕歎一聲,“他兩次求娶你,都被我婉言拖延,如果他再次求娶,我真不知如何應對他。湮兒,他對你癡心一片……在這大半年裏,他可有……對你不敬……”
我跺腳,“六哥想到哪去了?他行事磊落……是真君子。”
他以為我害,開懷一笑,笑聲出奇的愉悅。
葉梓翔是真君子嗎?在那個破廟,他借機親我;在泰州衙,他借酒吻我;我南下時與他告別,他強行抱我……這些都不像他磊落的,雖然與金人比起來,他明多了。
我敬服他的才氣與將帥之才,不願看低了他,他對我的“不敬”,我便當做是他不能自已才有所為的罷。
“很晚了呢,六哥快回去歇著吧。”我掙開來。
“湮兒,你這麽狠心扔下六哥大半年,我罰你今夜陪我守歲。”趙俊落朗一笑。
“守歲?”
“民間有守歲的風俗,我們是一家人,就學民間守歲,如何?”
“不睡覺,我們做什麽?”
“我們可一邊飲茶、一邊吃夜宵、一邊對弈。”
六哥興致高昂,我也好幾年未曾與六哥一起過年,便答應與他守歲。
雪兒和霜兒在旁伺候著,我與六哥坐著對弈,各自抱著一個暖手爐。
一局未分勝負,便有六哥的近侍有要事稟報。
六哥擺手道:“沒見朕與長公主守歲嗎?明日再報。”
侍滿目焦急,“陛下恕罪,秦侍那邊的人來說,出大事了。”
一聽是秦歡,他更是不悅,“退下!”
侍祈求地看著我,我拈子一笑,“六哥不願聽,我聽,說吧。”
“秦侍突然腹痛……據那宮說,見紅了。”
“見紅?”我一驚,莫非秦侍懷孕了?又胎了?
“不就是腹痛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趙俊怫然不悅。
“此事非同小可,許是有孕了,六哥還是過去瞧瞧吧。”我勸道。
聞言,趙俊眼眸一亮,立即起趕去。
我鬆了一口氣,在雪兒和霜兒的攙扶下匆匆上床睡覺,因為我已經困得不行了。
正月初一,秦侍懷龍嗣的喜訊傳遍越州行宮。
母憑子貴,恢複了婕妤的位分。
一夜之間,因對長公主出言不遜惹怒陛下,被將為侍,不到兩個時辰,憑著腹中龍嗣,又連升數級,可真夠神奇的。
不僅如此,連續三夜,六哥都留宿在秦婕妤。
初四,秦婕妤進封為昭容,僅次於李昭儀。
這幾日,六哥再添龍嗣,龍大悅,滿麵春風。
看來秦歡這人並非表麵看來的那麽簡單。
紹興元年春,正月己亥朔,六哥率領百遙拜二帝,不朝賀。
己酉,葉梓翔率兵前往洪州(備注:今江西南昌),金兵再犯揚州。
紹興的冬日比汴京和會寧暖和多了,卻有一種的冷,我時常在半夜裏凍醒,李容疏配了幾種草藥煎熬湯,讓我臨睡前泡腳一刻鍾。此後,夜裏便很凍醒。
連續下了三日雪,行宮宮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宮人掃雪整整一個時辰才掃出一條道來。
花苑中梅花開得正好,疏影橫斜,暗香浮。
殘雪枝,與嫣紅的花朵形鮮明的對照,紅紅白白,如。
我站在廊上愣愣著一樹雪梅,腦中浮現的卻是汴京城南那片辛夷樹林,還有完磐那張俊臉、他說過的那些話。
阿磐,分別將近兩年,你還好嗎?
忽然,前方傳來一串清脆歡快的笑聲,應聲走來的是一襲名貴貂裘的秦昭容。
“喲,長公主在賞梅呢?”站在我前麵四步,上下打量著我。
“這就對了,這天青繡錦和雪白貂裘才襯得起長公主的風華。”見我不語,自顧自地笑道,“聽聞陛下賞賜長公主二十襲新呢,長公主應該謝我呢。”
“秦昭容有孕在,雪天路,還是謹慎為妙。”我懶得理會,徑自朝前走去。
秦昭容臂攔我,黛眉高挑,“長公主,雖然我出寒微,不過好歹也是陛下的妃子,雖不敢妄想長公主我一聲‘嫂嫂’,但長公主也該尊重我腹中孩兒,和悅一些吧。”
我清冷一笑,“下次有機會吧。”
秦昭容冷哼一聲,先行轉折往花苑,卻在下第一個臺階的時候,突然尖起來,子後仰,右上翹,一副行將跌倒的樣子。
我一驚,但見——
站在我旁的輕寒立時出手,眼疾手快地扶住秦昭容的子,助站穩。
穩之後,秦昭容驚魂未定地捂著小腹,怒斥兩旁的宮,“你們都是呆子啊,不知扶我嗎?”
我勾冷笑,離開花苑。
回到寢殿不到半個時辰,我便聽聞秦昭容胎了,據說是在花苑差點兒倒,驚過度,那胎兒便流掉了。
六哥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再過半個時辰,六哥的近侍前來宣稟旨意,讓我去秦昭容寢殿一趟。
雖然心存疑,我還是踏秦昭容的寢殿,趙俊坐在外殿的正座上,端著茶盞,麵比往日白,晴不定,目複雜,傷痛,怒氣,焦慮……秦繪也在,躬站在一側。
怎麽,秦繪這麽快就知道堂妹胎?
我略略行禮,坐下來等候下文。
“方才你也在花苑?”趙俊問道,語聲似這寒冷的天,不含一溫熱。
“是。”這是在興師問罪嗎?
“你與秦昭容說了幾句,有些口角,是不是?”
“是。”我心安理得,卻猜不到他究竟想問什麽。
“說幾句也就算了,雪天路,你明明知道有孕在,為何推?”
我推秦昭容?因此害得差點兒倒、驚過度以致胎兒不保?
原來,他傳我來此的目的真的是興師問罪。
他聽了秦昭容的一麵之詞,認定了我的罪。
趙俊豁然起,走過來拽住我的手腕,拉我起來,“朕問你,你是否推了秦昭容?”
他說“朕”,他疾言厲地質問我,他竟然聽信別人的一麵之詞!
“我沒有。”我幽涼道,心口一分分地冷下去。
“若你沒有,為何宮都說是你?”他劍眉擰,怒火燒紅了他的眼睛。
他的怒火令我手足冰涼,我淡淡道:“既然陛下已認定臣妹的罪行,何必多此一問?”
趙俊怒視我,我不懼地迎上他那雙甚對我兇厲的俊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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