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移進偏殿的榻上,歪了會子眼皮往下沉,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盹兒。
日影轉過廊下雨搭,細長得一帶似的。到了午正,冷暖適宜。這里侍候的人有特旨,主子歇了,奴才也乘著東風能上口氣,因此門上無人,都各自用去了。
四下里寂靜無聲,暖風如織里,一雙石青的涼里皂靴踏進明間,在四椀菱花門前駐足觀——
榻上的人穿著藕合鑲醬紅滾邊的旗袍,一手支頭正沉沉好眠。烏發雪,脂未施,半年多未見,出落得愈加沉穩端莊。
這麼的人,卻有一顆比石頭還的心。皇帝頹然長嘆,每拒絕一次,他的絕就增加一分,點點滴滴累積,早就已經滅頂。他不敢和說話,不敢和親近,看著,那麼近,又那麼遠。
四年了!的態度沒有半點松,任憑他怎麼低聲下氣,甚至他給下跪,連瞧都不愿意瞧一眼,只是滿臉厭惡的轉而去。他知道再也不能挽回了,他太高估自己,太高估對他的。他以為他有能力讓回心轉意,忘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心都碎了,拿什麼再來他!
他的眉峰攢起來,視線漸漸有些模糊。
他試過忘記,選秀,寵幸別人,用盡辦法,卻把后/宮弄了個笑話。新晉的妃嬪無一例外的有微挑的眼梢,笑的時候臉頰上嵌著小小的梨窩,宮闈每都有的影子,越想忘,越是刻骨銘心。
他無可逃,無能為力。昨夜突然那麼想念,再見不到就要死了似的。朝政依舊冗雜,他撂不開手,進園子必須等到起之后。他坐在金鑾殿上,神魂游離,思念遏制不住的傾瀉而出,可見到了又怎麼樣?無法靠近,隔著宇宙洪荒。
他抵著什錦槅子吞聲飲泣,口著大石樣兒幾窒息。邁前一點,不由又卻步,他害怕看見憎恨的目,比讓他死更難。
多想,思之若狂。他只有手隔空描繪的廓,纖細,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碎。這樣脆弱的人,承那麼多!他自責,一切都是他造的。他想自己的確是個薄的人,說,接連給最致命的打擊。
他苦笑,被他著竟是這樣不幸!
懷里的詔書晤得發燙,他走到書案前輕輕擱下,黃玉鎮紙下著一張泥金角花紅箋,落筆的簪花小楷極娟秀工整。皇帝凝目細看,只見上頭鑿鑿寫著兩行字:多不改年年,千古芳心持贈君。
他“嗬”地倒一口氣,忍再三,終笑著哭出來……
那道明黃的影逶迤去了,眼角的淚迅速進鬢角,松開手,有風吹過,冰涼一片。
頭昏沉沉,像得了場大病。
起到案前,著手展開詔書,洋洋灑灑的幾十字,是皇帝的親筆——
自先皇后大行,中宮位空懸,現貴妃慕容氏,鐘祥世族,毓秀名門,肅雍德懋,溫懿恭淑,風昭令譽于宮廷。皇后之尊,與朕同,承宗廟,母天下,唯慕容氏德冠乃可當之。今朕親授金冊,馭后/宮,外輔朕躬,萬方共仰。特旨,欽此。
墨香四溢,托著那道圣諭大淚如傾,簌簌滴在明黃的帛上,墨跡氤氳,花一般的擴散。
檻外柳絮紛飛,團團如雪。檐角鐵馬叮咚,聲音細碎綿長,融進十里長亭里,伴著翩翩舞的袍角越行越遠,不復得見。
狗尾續貂版
眾怒難犯,小人亞歷山大,特作以下一段,讓結局明朗化--
貴妃封后不算什麼了得的大事,因為只是繼皇后,份雖同樣尊崇,到底制上差了一程子。無非進宗廟,授金印,大赦天下,歷朝歷代都沒有按帝王家大婚禮,百里紅妝從午門迎娶進宮的道理。
不過老例兒歸老例兒,承德爺威武,偏反其道而行,昭告所屬各國來賀,聲勢鬧得極大,大婚當天華蓋、寶扇、華幢、信幡、旌節、銷金龍纛、纛旗、樂車、仗……赫赫揚揚直鋪排了大半個四九城,鄭重其事把這位慕容皇后請進了帝都中宮。
錦書坐在喜床上,真如待嫁的一樣張得手心流汗。低頭一瞥,瞧見了石青朝褂上的正龍團花,游移的神思才清明起來。
如今是名正言順的了!有些歡喜,又有些難過,一時五味雜陳摻在心頭,也品不出什麼味道來。
三層金朝冠得頭昏腦脹,惦記碩塞,他懂事之后頭回宮,人生地不的,皇子們都大了,都知道他的份,怕是不好,萬一哪里了委屈,比割的還疼。
挑起喜帕往外瞧,奇嬤嬤笑著蹲福,“皇后主子別急,萬歲爺過會子就來。”
顰了眉,“見著小王爺了麼?”
封后敕令頒布那天,永晝也追封了恪親王。知道皇帝的用意,人死了,后的功名都是虛妄,真正蔭及的是碩塞。子襲父爵,縱然將來做個沒有實權的閑散親王,好歹保證他錦玉食,安樂無憂。
紅漆屏外有悉嗦的腳步聲,司禮太監高唱起來,“萬歲爺駕到!”
錦書放下手一凜,口撲撲地跳,視線被百子袱擋住了,只看見一雙金嵌米珠龍靴踩上腳踏,旁的褥墊微沉了沉,皇帝便和并肩坐在一。
靠得那樣近,膀子接著膀子,膝頭著膝頭。恍惚想起頭回跟他出宮時的景,車子里空間窄,他們也是這樣坐著,渾起栗,連都不敢一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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