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指著道,“這是古時皇帝從江南移栽過來的,這麼多年了,長得那樣好!”
錦書駐足看,因笑道,“我想起兩句詩——多不改年年,千古芳心持贈君。說的就是玉蘭,對不對?”
“可不!”皇帝溫文頷首,低頭一笑,“明年萬壽節別送我扇子了,諧音不好,不吉利。刻面玉佩給我,就要玉蘭,還有那詩句……多不改年年,千古芳心持贈君。多好的寓意!朕這輩子時時帶著,到死也不撒手。”
“又混說!不許死啊活的,我不聽。你是皇帝,萬壽無疆的,會長長久久的活下去。”一嗔,溫順的倚著他的手臂,“咱們一起活著,等你須發齊白我伺候你,給你梳頭唱小曲兒。”
“我比你大十三歲呢!”他自嘲道,“男人壽命不及人長,何況我還是‘宇文老賊’!”
錦書紅了臉,“你心里裝的是乾坤,也忒揪細了些,這麼句氣話還一直記著。”
皇帝鵠立在玉蘭樹下,仍舊是輕輕淺淺的吊著角。的每句話,每個作,每個眼神,他都清楚記得,深深刻在腦子里。這輩子記得,下輩子也記得。
他抬手憐的的臉,那麼年輕,他們之間橫梗著十三年的鴻,等三十歲的時候,他已經四十三了,半老頭子,多麼無奈!
“瀾舟……”把他的手在臉上,“你活一百歲,我活八十七就夠了。活得太久,孤孤單單的比死可憐。”
他搖搖頭,“不,你活著,兒孫們孝敬你。我先走了,可以在地宮里等你,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等得。”
錦書聽得哭出來,“好好的說這個,算怎麼回事呢!”
皇帝才想接口,背后人咳嗽一聲,然后便有竊笑聲傳來。兩人回頭一看,太皇太后為首,后頭烏泱泱跟了一溜伺候的宮太監們,一個個掩口笑,扎下來行禮,“恭請萬歲圣安,請貴主子萬福金安。”
前頭這一通兒長,萬萬沒想到太皇太后能出殿,鬧得皇帝也臉紅起來,左右避無可避,只好帶著錦書扭給老祖宗見禮。
“這兩個冤家,花前月下也就罷了,偏弄得這樣唬人!門上說圣駕到了,我等了半天竟不見人來,原來小夫妻躲在這里談說。”園子里清涼,太皇太后也不畏暑,頭上戴頂法蘭西絹紗帽,手里搖著象牙扇。園子里隨,和在宮里時完全兩副模樣。明明張彌勒佛一樣的臉,是板了起來,“你濃我濃什麼不好?又死又活的沒個忌諱!皇帝,我都聽見了,這是你的不是!”
皇帝訕訕的作揖,“皇祖母教誨得是,孫兒疏忽了。”轉臉看錦書臉上尤有淚痕,悄悄手拭了拭,“朕錯了,往后再不說了,惹你傷心,對不住了。”
太皇太后宮里的人鮮和皇帝有接,每次圣駕晨昏定省都是矜持莊重的。因著天的威儀,說話也不多,問了太皇太后溫寒就告退,高居九重,日月比齊的輝,誰敢覷眼直視!以往見了后妃們不過溫言寒暄,問吃問喝問,哪里像目下這樣,幾乎把心肺都掏出來的!
眾人一面嘆,一面又覺皇帝原來也是俱全的,敬畏之外多了幾分親切似的。
太皇太后無奈嘆息,聽聽,對不住?這話是人間帝王說得的?原當他得到了,對至比先帝清醒些,誰知父子倆分毫的不差。
錦書臊得無地自容,忙撂下他上去攙扶太皇太后,“老祖宗進屋子去吧,太燥呢,沒的曬著您。”
皇帝默默上另一邊攙了,上臺階引太皇太后在虛彌座上坐定了方道,“孫兒初三便揮師北進了,先來同皇祖母辭行,怕到了眼前事多,騰不出空兒來。”
太皇太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像有千言萬語,囁嚅幾下,最后只點頭道,“我聽崔說了,我心里雖舍不得,卻也不好阻止你。你是江山主宰,十年垂拱而治,文韜武略自不在話下,這趟駕親征,必定是能大獲全勝的。只是漠北苦寒之地,圣躬千萬要仔細才好!”
錦書應道,“奴才隨扈,自然盡心竭力伺候萬歲爺,請老祖宗放心。”
太皇太后笑道,“我知道你要隨扈,倒真是寬好些。軍中都是些爺們兒,皇帝近的都是些大將胎子,帶兵的大老們,就是有孝心也侍候不得法。太監們都是狗腦子,膽兒又小,皇帝一上臉子就嚇得屎尿齊流。”太皇太后側過頭低聲道,“皇帝有事候使子,荒唐事辦起來毫不含糊。就說上次翻你墻頭,這就是一宗了。太監們勸不他,你是他的克星,比帝師還管用。”
錦書臉上尷尬,吶吶到,“那事兒老祖宗也知道了?奴才就是個禍頭子,都沒臉見您。”
太皇太后慈一笑,“不是這麼說的,我也年輕過,偶爾的出回格不算什麼。他和你好,你就是這世上最有福氣的人,你好歹替我看顧他。”說著瞥了皇帝一眼,“你瞧瞧,咱們坐著,他就恁麼不錯眼珠兒盯著你。要是在民間,他這點子出息橫豎是個妻奴。”
錦書抬頭看他,他坐在檻窗下喝碧螺春,面皮白凈清秀,端著蓋碗的樣子莘莘儒雅得像個青年秀才。竹葉青的便袍上寶相花繁復纏綿,腰上系著葫蘆活計行服帶,夔龍箭袖不寬不窄了一道明黃的邊。才垂下去的眼察覺到在瞧他,便轉過視線和對視,抿淺淡的笑,眸中那圈金的環寧靜而溫暖,只消一瞬,就能讓人溺死在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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