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到了痛,抹著眼淚說,“這回太子的事全怨我,我以為爺們兒年輕輕的,外頭花花世界樂子也多,轉腳就能忘了的,可沒想到他用這樣深……我要早能知道會落得這個結局,當初就不該糊里糊涂的過。把他害了那樣,我自己也沒法子原諒我自己。”
寶楹悵然一嘆,“一切都是命,怨得了誰呢?我當初要不是被他算計,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如今也不怨恨誰了,得過且過著,聰明人絞斷腸子是一世,糊涂人悠閑自得也是一世。他出家做和尚,離了這爾虞我詐的名利場,六清凈也不是壞事。”
錦書懨懨靠在檻窗下,心里的懊悔沒人能夠會,太子尚未弱冠,一輩子就葬送在手里,這樣深重的負罪幾乎把垮。沒法像寶楹說的那樣看開,自己肩上的擔子,吃不吃力只有自己知道罷了。
勉力一笑,“咱們不說這些,往后常走,也有個伴兒。我前兒聽說永定太妃的六十大壽要到了,蟈蟈兒上庫里挑了幅江南織造的云錦,那緞子面兒齊整,我想著繡上一千個團壽,好應個景兒。過會子先描底子,明兒祭針開繡,你也一道兒來吧,算咱們兩個的份子,好不好?”
寶楹瞧臉上笑得慘淡,蹙著眉頭道,“你也別強歡笑,多累得慌!我知道你不容易,才剛我聽梅主子說了,萬歲爺那頭也坑人,你心里不用就哭,有什麼!”
“我有什麼不用的……”扭過去,一面說著,角忍不住的往下撇,這麼的一發就不可收拾了,先是噎,漸漸就蒙著眼睛痛哭起來,邊哭邊道,“沒良心挨千刀的,他把我當什麼人了,臺上的丑角兒是怎麼的?快別提這茬,想起這個我就沒臉活,我但凡有氣兒,這會子就該一頭死才好。”
寶楹嚇了一跳,惶惶道,“你別混說,這宮里多委屈人的事兒,你為這去死,我豈不是該死八百回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勸你……”茫然調過視線看窗外,隔著綃紗,外頭景致朦朦朧朧,想起頭回養心殿侍寢。
皇帝對于錦書一個人來說,大約算是個重重義的人吧!那回他傷過愈,迷迷糊糊把當作錦書,那張臉上窒息似的疼痛至今忘不了。這世上總有一個人要為另一個人碎骨,皇帝是馬上天子,威懾朝堂,他站在權利的最頂端,世人拿他當神一樣的看待,卻忘了他也有有,骨子里也。他對錦書就是全心全意的,那份真看得真真切切。
他們有有義,再多的磨難總有超生的一天,自己呢?鎖在深宮里,整天的和笸籮針線為伍,實在無聊就進園子看太監放鷂鷹,蹲在墻看螞蟻上石榴樹。的良人放到山西任上去了,聽說家里張羅了一房媳婦兒,家是宦人家,丈人爹在禮部供職,還在刑部兼著差,這麼好的良配,估著不久就要親了吧!照理兒是不該再牽掛著了,可心頭終歸放不下。
淚盈盈的手絹拭淚,錦書反倒頓住了,小聲道,“怎麼了?是想家了?還是想那個人?”
“真是苦。”凄惻地搖頭,“要是有下輩子,好歹別托生到這帝王家了。外頭人想進來,殊不知里頭人的苦悶。我再想他有什麼用?伺候過人的子,就是逃出去也人唾棄。上回我媽來瞧我,隔著神武門說話兒,說著拿他和我的八字算命的合過了,一個是水命,一個是土命,到底走不到一塊兒。我料著八像你和太子爺,命里定下的有緣無份。”
錦書認真琢磨起來,“一個水命一個土命,怎麼就八字兒不合呢?”
寶楹說,“土遇著水就碎了、化了,自然就不了。”
“不是還能和稀泥嗎?”嘖嘖咂,“可見是混說的。”
殿里旁聽的人都掩笑起來,寶楹笑得歪在榻背上,道,“我瞧你才是個和稀泥的積年呢!姻緣的事兒,還帶這樣式的麼?”
這一通排遣,頂上的烏云倒散了些,宮膳房送了新出籠的蒸點心來,兩個人閑適用了些,又提起寶楹的家里人。
錦書盥了手,接過司浴宮呈上來的巾櫛慢慢的,問道,“我頭前聽說,你父親是漢軍旗下的包?這會子在哪兒供職?”
寶楹搖著扇子說,“常年的駐守臺,原先是戈什哈,后來升的都統,在制臺手底下管錢糧軍餉。”
錦書笑道,“這缺兒不賴,想是南苑王府的家生子兒吧?”
寶楹嗯了聲,“可不是麼,萬歲爺何等的明,朝廷戶部和外放員,但凡和銀子錢有關的,自然都是家生家養的。”
“家里還有什麼人?”
寶楹道,“有個媽,還有三個姨娘,只是沒兄弟姐妹。”錦書正疑,接茬解說道,“我也不瞞你,我爸爸不生養,幾個姨姨都是白做樣子。我媽前頭嫁過人的,我跟著我媽進的董家,跟了后爸爸的姓兒。”又嘆息,“人一輩子多苦啊,世里頭死了男人,帶個孩子不好養活,只好改嫁。我那后爸爸沒別的病,好喝個酒,酒量又不濟,吃醉了在外頭是個悶葫蘆,回了家撒氣罵人,前抄一千年后抄八百年的,把人家祖宗灰孫子問候個遍。你沒見過那樣的,滿眼的兒,里噴著酒氣,叉腰往院里一站,夜叉星似的嚇唬人。我沒進宮前想,往后一定不能嫁這樣的男人,沒法兒過日子。現在出了閣,配的是天底下最尊崇的人,可你瞧瞧,又是這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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