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沒空和們多計較,抬眼看那四椀菱花門,綃紗的槅子約出亮來,門后卻是悄無聲息。皇帝惶然覺得害怕,不敢去推那扇門,便問侍立的蟈蟈兒,“你主子這會子怎麼樣了?”
蟈蟈兒負氣,故意看了眼西屋門前的人,一面回道,“主子眼下睡著,可奴才知道心里苦悶,把咱們都趕了出來,自己又病著,一個人不知要流掉幾海子的眼淚呢!原本好些兒了,因著驚了起了,像是又不濟了,萬歲爺還是進去瞧瞧吧!”
說著推門進去,前面引了道兒,掛起藻井下半副織金山水云繡簾,也不去錦書床前落的蟲草紗帳,讓到一邊侍立,等皇帝進了垂花門后便自行退到外間去了。
隔著薄薄的帳子,依稀能看見床上側臥的影,細致,水波一樣的溫潤婉轉。皇帝趨前,手去帳子,帳外覆著一排長而細的穗子,從手背上纏綿過,帶出一片冰涼的。
錦書眉頭輕攏著,眼角眉梢有朦朧的哀愁。臉上不佳,形容憔悴,那慘兮兮的模樣可人疼得不。皇帝一千一萬個舍不得,挨著被角坐下,細細端詳了會子,怕鬧醒了,不敢去。看見嚴三哥在帳幔子后頭了下頭,便示意他噤聲,招他過來把脈。
錦書睡得不深,皇帝進來就覺察了,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也不想和他說話,原本以為他看一眼就會走,誰知竟帶了醫來,這下沒法子繼續裝睡了,只得睜眼了聲“萬歲爺”。
“醒了?”皇帝過去替捋捋鬢角凌的發,溫聲道,“朕聽說你病了就過來瞧你,這會子怎麼樣?”
錦書不能行禮,便微躬了躬子,“謝萬歲爺垂詢,奴才好些了。”
皇帝看臉上涼薄,知道心里不痛快,一時也不好多說什麼,只道,“嚴三哥是專替后妃瞧病的,他過一過脈,朕也放心。”
錦書轉眼看那醫,似乎在哪兒見過,眼得很,只是記不太清了,便好氣兒道,“大人瞧著面善,咱們以前照過面的?”
那藍頂子醫半呵著腰道,“謹主子貴人多忘事,奴才年下奉了太子爺之命,上西三所給您瞧過一回病的。”
錦書這才猛地憶起來,心下躊躇著轉眼去看皇帝,他面上倒沒什麼,聲氣兒卻不大好,往床沿上一坐,對嚴三哥道,“要仔細些診脈,朕聽說這病難治,興許還有別的癥候。你下些心思,治好了讓你升發,治不好,只怕就要開革了。”
第143章 脈脈此
嚴三哥一怔,慌忙打千兒應個是,回從藥箱子里取家伙什,拿了一個蕎麥脈枕來小心墊到錦書腕子下。
皇帝對旁邊侍立的人吩咐,“給嚴太醫搬把椅子來。”
嚴三哥不敢就座,屈膝叩頭道,“奴才給主子們請脈跪慣了,還是跪著好。”說完去扣錦書的手腕,側著頭閉眼沉思起來,半晌也不說話。
皇帝耐出奇的好,在邊上兒的等著,看嚴三哥臉上不對,心都提了起來。那邊慢吞吞開了尊口,“奴才瞧謹主子舌質淡紅,苔薄,脈沉細,依著奴才推算,謹主子這病想是在掖庭時作下的,才人那會子了寒,導致寒凝經脈,沖任氣運行不暢,經淤阻,這是肝腎不足的癥狀。”
錦書點頭應是,這病癥兒由來已久,真是他說的這樣。那時候在掖庭苦得海了,數九寒冬里漿洗裳,洗褥子帷幔,人矮小,井口高,旋上來的桶提不,一個閃失就澆了一。上了也沒空理會,手上的活計要,沒想到時候長了就寒氣了骨。
“你別說旁的,只說能不能把這病緩下來,往后每月別那麼遭罪就。”要論醫理,皇帝張口就來,可醫藥也分行當,針灸、痘疹、眼科、口鼻、大脈、小脈……分門別類串不上號兒。人說隔行如隔山,皇帝不懂婦人科,又不耐煩他絮叨,便著嗓子打斷了他。
嚴三哥唯唯諾諾道,“要長期的調理……奴才先給開方子,先頭的方子我看了,不對癥侯兒,不知是哪位開的,單照著散淤來,還不夠分量。奴才這藥溫經散寒湯,兩帖下去能見著藥效,謹主子先吃上,等落了紅,奴才再開另一副藥來。”
嚴三哥里說著,手上也不停,在白摺上一一寫下來,回頭好太醫院存檔。
皇帝踱過去看,除了當歸、川芎、赤芍這些人常用的溫藥,還有胡蘆、五靈脂、制香附等幾味藥調和,心里疑,便道,“這幾味藥有什麼講頭?”
嚴三哥手上一頓,圣駕詢問不得不答,覷了錦書一眼,期期艾艾道,“是給謹主子暖宮用的,主子積寒不散,倘或不作調理,將來恐怕……”
說了一半頓住了,錦書撐起子道,“恐怕什麼?”
皇帝自覺失了言,這麼一問,聽著意思后頭還有不好的講頭,忙笑了笑道,“能有什麼?大不了每月定著時候的吃他的藥,給他打賞罷了。”
錦書心里記掛,皇帝有意打岔,嚴三哥話里滿不是這個意思。蹙了蹙眉,“萬歲爺,您他說,有話別背著我。”
皇帝無可奈何,也栗栗然,知道在跟前想糊弄不容易,只好點頭對嚴三哥道,“你說吧,橫豎你也有法子治的!”
幾雙眼睛定定瞪著他,嚴三哥咕地一聲咽了口唾沫,滿打一揖怯懦道,“回主子的話,宮寒有壞,信期小腹墜痛是其次,要的是……難懷龍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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