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沏了一壺茶,里道,“我怎麼知道你又有什麼新鮮事,喝茶吧,我這兒可沒有極品大紅袍,只有上回人家送的高碎,你湊合著用吧。”
太子本是生慣養的小爺,從來都是要星星不敢給太的,到了這里一百件事好商量。平時大紅袍得用玉泉山的水泡,還計較茶的賣相,不是舊窯口出的胎填白茶盞就不喝,不這樣,沏茶手法也講究,什麼關公巡城、韓信點兵,凰三點頭,喝上一盞茶,不知道要怎麼個折騰法,出了名的難伺候。眼下倒好,沒有紅泥小火爐,茶盞不過是普通的江西貢瓷,連他喝茶葉沫子都樂意,還樂癲癲的,太子自己也一嘆,當真是遇著能治住的克星了!
這些且不提,他接著話茬子說,“今兒是大年初五,迎財神的日子,也是你的好日子,還記得不?你可別說自己的生辰也忘了。”
錦書笑了笑,那怎麼能忘,自己出生的日子就是母后難的日子,半夜里給太皇太后值夜的時候就在想,要是能祭奠一下雙親多好!可這深宮大院容不得,宮里不許隨便見火星子,上萬間屋子一個煙囪都沒有,就是壽膳房,用的都是煙道。宮子不說盡孝的話,說了也辦不到,遇上親人的忌日,大不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念叨上幾句,眨幾下眼皮子,就算完了。
太子不明白心里裝的事兒,也絕想不到的生辰,念的不是怎麼過,只是思念自己的父母親,便道,“我打發馮祿上壽膳房要長壽面去了,拿野崽子湯給你下銀掛面吃。今年的生日沒法子過好,來年咱們補上,明年我給你擺個敞亮的大宴。”
錦書別過臉,面上滿是哀戚之,悻悻然道,“我們做奴才的過什麼生日,也不稀圖什麼,不挨罰就是萬幸了。”
太子討了個沒趣兒,低頭了鼻子,看神黯然,料想是在為以后的事心煩,于是寬道,“你別急,我再想想辦法,橫豎把你弄到我邊來,這樣也好我安心。你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當差,老祖宗雖公允,有了年紀到底想得多些,總有個轉不過彎來的時候,我怕你在那里日子難熬。”
錦書搖了搖頭,“我現在好的,你別替我心了,回頭再捅出什麼簍子來,倒不好了。”
太子嘀咕,“敬煙上好好的,怎麼又去值夜了?還是分派了這麼個時辰,本來盼著晨昏定省能見上一見,看來是不中用了,多虧了馮祿想了這麼個法子,我才好來看你,只不過也不能常用,萬一遇著好管閑事的怕要穿幫。”
錦書木訥的嗯了一聲,也不管太子怎麼為這一應而沾沾自喜,推了窗槅看,雨水把甬路上的青磚洗刷得清清爽爽,再往南北張,西二條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連常晃悠巡視的務府大太監也不見蹤跡,這會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就回頭道,“我過了晌午要當值的,現在到什麼時辰了?”
太子從懷里出個西洋琺瑯小懷表來,在鎏金的鈕子上一,表蓋兒一下就彈開了,往上看了看,再一換算,答道,“剛過巳時三刻,還早呢。”琢磨了下,要看時辰,屋子里又沒有更,總不能跑到天街上去看日晷吧!就把懷表遞了過去,“這是番邦去歲進貢的,送你吧,好知道時候。”
錦書忙擺手,“不用不用,一出太就了,這表貴重,太子爺快收起來吧!”
“那要是十天半個月的下雨,你怎麼辦?”太子不由分說把拉了過來,手讓看表面,獻寶似的指著那靜止不的短針道,“杵著半天不挪窩的時針,轉得中不溜的分針,飛轉的秒針。”
兩個人挨得那樣近,呼吸幾乎接著呼吸,錦書有點不自在,臉上火辣辣的,太子上是一陌生的龍涎香,熏得人腦子打咯愣,邊不聲的退開半步,邊笑道,“不用你教,我認得鐘表。”
太子眼里多了幾分詫異,“我原說你了得,果然經得住人夸!既然能看懂,那更要收著了,看你用著我就喜歡,這表在你這里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你要時時刻刻戴在上,知道了麼。”
他言笑晏晏的探著手,手指尖上繞著那懷表的純金鏈子,不接,他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錦書不得已,只好躬從他手里捧了過來。
第三十七章 十里
“這就是了,早接著也不必多費舌。”太子收回手背在后,又道,“這表有意思,到了時候會報點兒,叮叮咚咚的很好聽。”
常聽說西洋自鳴鐘,倒沒見過會報時的懷表,這麼小小的個兒,卻有這麼大的乾坤!錦書揭開表蓋細看,做工實在是細,表盤是鮮亮的鍍金,表面上的玻璃只有薄薄的一層,湊近了聽,不是座鐘的嗒嗒聲,而是沙沙的響片,表蓋里用琺瑯燙大朵的牡丹,邊上刻著“東籬”二字的篆書,錦書心頭打個突,對太子道,“這表果然難得,只是我拿著怕是不妥,萬一人看見了問起來,到時候還要牽連你。”
太子坐下攏了攏袖,眉梢兒一揚,“說什麼牽連,是我賞你的,誰敢吭半聲?你要是覺得單刻我的名兒別扭,那我讓造辦的匠人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好不好?”
太子言畢,突然發現這是個很不錯的主意,登時來了勁頭,于是鬧著要把表拿回來,唬得錦書慌忙收進懷里,紅著臉怨懟的瞪他一眼,“你再鬧,我就把你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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