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將近,新君改元,大赦天下,長安的民眾已經恢複了原本的祥和,歡歡喜喜準備過年。
宮中每每到了年下,總是最忙碌熱鬧不過的,但是今年太上皇和太後一直都是病著的,而經曆了厲王反叛、新君上位的屠殺,宮中凋敝,雖然弄出一番花團錦簇來,到底有心無力。
上皇原本有十個皇子和十二位公主,夭折、涉及夫家與兄長謀反、以及宮變和從藩地回京途中無辜被屠戮,今上的手足十不存一,隻有兩位出家的公主與上皇子秦王活了下來。
而上皇專寵鄭太後多年,因為善妒吃醋已經放出去一批後妃,新帝登基之後,剩下那些承過寵的嬪妃,除了鄭太後以外,無論有沒有為上皇誕育過皇嗣,都被遣送到佛寺裏麵修行,足見上皇與今上的關係並不算好。
偏生新君也沒有後妃子嗣,愈發顯得宮裏冷冷清清、皇室枝葉凋敝,置辦家宴都是湊不齊親近宗室的。
而新君大約也不大辦,厲行節儉,將原本鹹寧一朝不必要的節慶裝飾與靡費一一裁免,皇帝樂得清閑,下麵的人知道意思,也就好辦了許多。
新君沒有皇後,鄭玉磬原本是要管這些的,然而長信宮一向是藥飲不斷,聖上將補品流水一樣地往太後宮中送去,因此這些事便給了皇帝邊新提拔起來的來做,一門心思在宮裏鑽研那些日常之,樂得清閑。
蕭明
稷怕多想,以為是他不願意太後執掌六宮,夜裏過來的時候特地把皇後的冊寶給存著,絮絮同說了許多話。
他夜裏和白日原本就是兩個人,白日裏兩人老死不相往來,但是實際上卻常常被拘到紫宸殿去陪他理政。
或許是前些日子尋歡作樂弄得有些虛,夜裏他興致漸漸了,也不作弄,才不過幾個月的工夫,便像是老夫老妻一般,夜裏常常閑聊,可那事卻了很多。
樂得自在,自然不會疑心是不是自己容衰退,又或是呆若木頭,惹得皇帝不悅,夜裏睡得越來越早些,往往蕭明稷同說著說著,嗯了幾聲,就已經進了夢鄉,試探幾次之後不見他惱,也就愈發大膽了。
他說的無非便是江院使的意思是調養得才初見起,不宜行房中之事,更不能勞心勞力,等子好了,願意管的話就繼續管著,不願意的話就讓宮人代勞,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輕慢的。
鄭玉磬晚膳前在看著醫書琢磨,自己興致起來也會做一兩道稍微複雜些的菜肴嚐嚐,早就有些困了,因此也沒有問後環住腰低聲言語的男子,金印送來倒也罷了,他又沒有冊封過皇後,哪裏來的金冊?
困倦得應了幾聲便如往常一樣睡去了,但是正因為如此,沒有聽清楚皇帝後麵那一句,“音音,咱們這幾日去一趟寺廟如何,你平日也不
曾正經出宮過,郎君帶你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以至於等到臘月二十六那日,皇帝邊的侍奉命過來接,鄭玉磬還沒有什麽準備。
萬福瞧著太後這樣一病,聖人的心便下來了,兩人的關係有所緩和,知道太後或許就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將幾京城流行的裳一並命人送了過來,隻央求太後換上之後乘輦到華英門,那裏已經有馬車恭候。
那些裳上的花樣都是蕭明稷之前出宮時瞧見鋪子裏流行的,聖人親自手設計,而後讓人出宮請京中最達貴人青睞的鋪製作,最是輕暖和,而首飾隻有幾樣葳蕤軒出的新品,大概是路途遙遠,也不好頂著那許多沉重之。
蕭明稷前朝有些事還沒有爭論出個結果,因此華英門前隻有萬福在等候。
馬車寬敞高大,裏甚至攏好了湯婆子與炭火,萬福見鄭玉磬氣好了許多,與邊的枕珠又更換了那一民間妝扮,愈發像是沒有出嫁前與殿下私會的模樣,麵上不自覺帶了些笑容。
其實若是太後肯如水一般,又或是病上一病,江院使再從中說上幾句,哪有過夜的仇恨,聖人本就心悅太後,鄭娘子稍微一點點,聖人自己便有臺階可以下了。
“娘娘這一穿起來,奴婢想起來當年在您家鄉時,您還未出嫁的模樣,”萬福將鄭玉磬看了又看,不慨:“果然還是聖人
的眼好些,那些平日裏檀香確實不大襯您,還是這樣更鮮妍些,更顯出您的氣,也不枉費聖人忙了許久。”
太後的著比起嬪妃自然端莊沉穩得多,但是鄭玉磬大約也知道,這些裳首飾都是外麵賣的,裳的尺寸司局也有存,與蕭明稷沒什麽關係。
“侍監說笑了,皇帝什麽時候會去做裳了?”鄭玉磬淡淡一笑:“年下正是事忙的時候,皇帝居然還有閑雅致同我出宮,真不知道他是忙還是不忙。”
萬福卻笑地道:“聖人忙自然是忙的,娘子恤聖人莫不如當麵去說,隻是聖人聽聞金寺因為前些年新得了舍利子供奉,香火甚好,許多男相約求夫妻和順,康健,想帶您出去散散心。”
“其實聖人這些時日一直惦記著與娘子把臂同遊,隻是事太多,推到了今日,”萬福有心討好鄭玉磬:“娘子也有許多年沒有見過長安街市的風,聖人怕您在宮裏悶久了,想見識外麵熱鬧,也沒有吩咐人清水灑道、黃土鋪地,隻是微服出遊。”
鄭玉磬做了貴妃之後隻出過一次宮,還是被上皇送到了道觀裏麵,心中五味雜陳,路邊清道,也瞧不出什麽熱鬧來,蕭明稷想要帶微服出遊,自然就是要民間風。
蕭明稷隔了半刻鍾也便過來了,他見鄭玉磬簡簡單單地挽了雲鬢,穿著那紅百襇,淡黃質
披帛上繡了桃花,尾用金線繡製圖樣,與頭上金飾與外麵狐裘披風相稱,濃烈鮮明,但是卻正好可以住,知道自己選的倒也不算差。
“郎君昨夜還想著你近來稍微盈了些,不知道原先猜測的尺寸還合不合適。”
蕭明稷今日換了一雲錦白袍,暗織銀花紋,腰間玉帶換了略次一等的玉石,簡單清朗,暗金的花紋在日下仿佛能夠流,不同於一般用白布做裳的窮苦文人,玩笑似的道:“果然是抱慣了你的,這些長短猜測得也合適。”
“皇帝若是想知道我的尺寸,大可以同司局要,”鄭玉磬道:“外麵鋪裏也有據子材推測的,不必你來費心。”
“舍近求遠是朕一時忘記了,可是朕想費這番心思,”蕭明稷執起的手放在邊微啄,莞爾道:“好了音音,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就和氣一些,別總鬧脾氣了好不好?”
最喜歡他穿白金織的了,覺得人和清雅些,了許多戾氣,隻是知道他更喜歡穿皂,所以並不強迫,每一回等他換了喜歡的服,剛見麵的時候便會親一下他,的郎為了那點好,自然就知道該怎麽討這份恩典了。
隻是蕭明稷自己現在也知道,若是指現在撲到他懷裏主親昵,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事了。
而這麽多年過去,穿的喜好還是會有些
變化,比起從前的清新,還是這樣的濃烈更適合一些。
蕭明稷知道金寺這個時候去的人不會太,而東市還沒有開始一日的熱鬧,便先吩咐車馬從東門先走,等進香回來以後,再帶民間有趣的事。
孩子喜歡的那些首飾珠寶鋪子,有幾其實是他自己原先的產業,今日也早早安排了清場,令宮人裝作顧客,等他們回來以後,大可以盡挑選,也不會有旁的貴族子冒冒失失走進來。
鄭玉磬偶爾會去掀開車側的鮫紗看車外的景象,蕭明稷並不阻止,他倚靠在車另一側的靠枕上,靜靜端詳鄭玉磬的側。
略有些涼意的晨灑在隻施了一層薄薄黛的麵容上,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偶爾不自覺地出笑容,看著陌生又悉的青石街道,流出懷念又輕快的神。
他將鎖在宮裏從不給人看見,隻有自己私藏,但是卻也心生厭惡。
其實宮裏又有什麽不好呢,在外麵嫁人,照樣是不能輕易出閨門的,便是出去友訪客,也不過是從一個籠子走進另一個籠子,沒什麽新奇的,為什麽就對皇宮這樣寬闊且金尊玉貴的牢籠心生不滿呢?
江聞懷給太後看診了一段時間,然而每次過來回稟的時候都會強調說不宜房中之事,需要安神補氣,他知道這是臣下有意提醒,便不敢再了。
但音音果然睡得一日比一日好些
,便是半夜他悄悄環住了輕啄,也不會如最初一般驚醒。
除了晨起的時候難些,須得避著起,其餘倒比從前一日兩三回更好些,音音無論是用膳還是說話,都比原先要強,困了便睡,倒也不怕他會不會生氣。
他一直那樣看著鄭玉磬,並不願意出聲打破這樣兩人獨時的寧靜,等到龍寺腳下的時候,他才讓馬車停下來,邀鄭玉磬下車,兩人一並走上去。
皇帝先一步下了馬車,然而鄭玉磬卻有幾分遲疑:“這裏附近這麽多車馬,皇帝便不怕旁人知道你今日攜……”
一向是有些擔心這件事的,外麵的臣子知道了皇帝與太後之間的荒唐事該怎麽辦,但是蕭明稷看著卻並不在乎,反而出言打斷了。
“隻要能和音音在一起,我從來不在乎世俗怎麽看,”蕭明稷站在杌凳之側,麵上是難得的和,朝出了一隻手,“別說一般的臣子從未見過君王,便是傳出去又怎樣,隻要音音願意,我便是背上罵名,也會你做我堂堂正正的元後。”
他的父親便是連一個繼後的位置都舉棋不定,躊躇幾回都未曾給,但是他卻不同,他願意音音做他的皇後,隻是音音卻始終不肯。
其實朝廷經曆了一波,更換的臣子也不,如今能見到皇帝與旁親近侍的臣子並不在多數,而真正親近的潛邸舊臣,有一部分也知道皇帝是對自
己的繼母存了心思,不會出去嚼舌。
而那些隻見過皇帝的,還真未必見過鄭玉磬,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車的人聞言一笑,吩咐侍將車帷勾起,自己探出來。
潔白的狐裘裏出一隻手,並沒有放在男子那溫熱的掌中,反而慵懶地搭住了皇帝的手腕,鄭玉磬不等他說完,從杌凳上輕輕巧巧地下來了。
“人來人往的,三郎也不必說這些不鹹不淡的話,”鄭玉磬斜睨了他一眼,似乎人出來以後心好些,與他說的話也多起來了:“瞧得出來你確實不大在乎,本來沒誰知道咱們的,你再說幾句人圍過來,那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若是做了蕭明稷的皇後,史書如何議論暫且不說,他慣是個得寸進尺的人,做了他的皇後,便會想著生一個皇子來繼承皇位,有了皇子又會想著要一個和模樣相似的公主,那麽元柏又該怎麽辦?
蕭明稷讓秦君宜來教導秦王,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單單把這孩子和寧越支出去,好與尋歡作樂,如今臨近除夕,但是在皇帝的授意下課業卻反而越來越重,便是當年上皇有意立東宮,也舍不得這樣的。
“音音怎麽不說是哪個先來提的?”
蕭明稷有心同做一對臘月裏來遊玩的民間夫妻,被當侍一般搭著下車來倒也不惱,隻是吩咐人安置車馬,自己和鄭玉磬還有幾個親近的
隨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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