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世子!寧王逃!”
“與我追!!”
……
東貍,北宮。
約莫是日趖西山之時,偌大的合歡宮,陷在黑暗裏,仿佛是被人忘了一般。
長長的走廊上,亦是空一片,隻有幾個拄著冷兵職守在宮門外的士兵,仿佛幾百年來,始終不變。
合歡殿,一雙素手,撥弄著什麽。
冰冷的地板上,倒映著殿中靜,倘若掉個什麽在上麵,似乎還能泛起漣漪?一襲冰藍的羅,像一朵勿忘我,靜靜地開在那裏,開在水邊。
不一會兒,那殿中才一點點亮了起來。
聽到腳步聲,黎桑鈺眉心皺了下去,“還知道回來?這都什麽時候了?我還以為你逃了呢。”
責怪的聲音,驀然將平靜打破。
仿佛已不願再多瞧一眼,就等著自己進來討罰,黎桑鈺起了,頭依舊是不偏一下,隻專心把上頭兩盞蠟燭點燃。
燈芯壞掉的緣故,一經火種,那火焰便撲了起來,險些將蠟炬邊緣燒掉,及時掩手吹滅,那火焰才正常燒了起來。
忽然,一雙有力的臂彎從後麵將的腰抱住,黎桑鈺眸一變:“誰!”
手中的燈罩子“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幾番掙紮無果,猛然回頭——
“是你!”
雲叱不想在這上麵耗費力,廣闊的袖口一揮,後兩個手下一擁而上,滿殿追著郡主抓,他自己則倒回去封鎖殿門,殿門外還安排了兩個手下刀職守。
一圈下來,人已經被按到了榻上,雲叱走到榻前,已經掉了外麵那件明黃的對襟大氅。
整個合歡大殿不亮,看人就像看鬼一樣,黎桑鈺一雙眼睛像是被挖了一半,嗔視著羅帳外的賊:
“本宮乃雲簫帝親封——雲妃,雲叱!本宮勸你莫要輕舉妄!陛下馬上便要回宮了!”
雲叱眼底邪魅一笑,湊下去,勾指,挑逗的臉蛋:“雲簫?嗬嗬,上至三宮六院,下至三十六宮婢,就沒有不經他手的!像連續好幾個晝夜這種荒無度的事,對他來說就是家常便飯!那小子早就不行了!本王我為你守了這般久,你若肯主配合本王,本王向你保證——今夜本王定不會讓你失!”
“雲叱!你若膽敢犯我,隻怕下一刻,雲簫帝便要將你碎萬段!”黎桑鈺惡聲警告道。
雲叱眼神擺擺,就知道沒那麽容易妥協,昂昂首,示意手下將的堵上,坐到榻上,挨腳拖去靴子,裏哎哎道:“看來今晚本王自己要辛苦些了!”
黎桑鈺被兩個一早便訓練過的下人死死固定住,裏被塞住了,無論如何掙紮都是徒然,隻有額頭上的青筋狂暴著,像橫空劈過的閃電。
雲叱索讓死了心,“雲簫帝今夜是不會回來的。你便死了這條心吧!”
被那聲音一震,黎桑鈺眼中黑了一下,眼神赤地盯在遠的殿門上,撐大到極致……
再後來,那雙眼睛睜著,就沒再闔上,像死了一般,整個就像一分叉的,被人撥弄在那,就沒再過。
羅帳外,雲叱覆手甩開對襟大氅,舒舒服服地揚長而去,走到殿門口,吩咐四個手下從今夜開始,便一直守在這裏,郡主要什麽便給什麽,一切都要安排最好的。
四個手下齊齊點頭說是,“恭送衍王殿下!”
……
羅帳外。
“郡主,覺著口麽?”
“滾——”
“郡主……”
四座的背脊,頓時遮天蔽日。
巨大的羅帳之下,一時間散布出森的氣息。
……
一瘦的士兵趔趄地提著子,已經開始有些打了,“確定沒事嗎?萬一這事被陛下知道了,我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都沒了……”
“有衍王在前頭頂著你怕什麽?要死也是衍王先死。”另一材雄壯的士兵一臉地無所畏懼,冷嗤了一聲,“再說了,雲簫帝下午便領兵出了雲起城,眼下人早在冬海了,東貍的軍隊要從冬海一直打到黎桑的秦淮,數也要半個月,這半個月裏,這宮中無主,誰知道這宮裏要怎麽變?”
“可是……”瘦的士兵突然後悔極了。
“可是什麽,”說話間,已快到殿門口,雄壯士兵,停下來紮了紮腰帶,下意識往羅帳方向瞥了眼,回過頭挨近瘦士兵說:“陛下後宮佳麗一籮筐,差這一個麽?你以為陛下有多喜歡這的?要不是為了戰的時候我朝的軍隊和資能靠大船從冬海運到黎桑境,結什麽盟?開什麽海?和什麽親?陛下不過是將視為棋子,等我朝攻破黎桑,占領秦淮,自然要將賜死,以免禍患。”
瘦士兵一臉惶惶,愕愕地應了兩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認真在聽。
雄壯士兵站在殿門口,朝裏麵昂了昂頭,“去那兩個差不多就得了。能不能做個人?人家好歹也是黎桑來的郡主,這一晚上把人家折騰得也不輕,要搞出人命來豈不麻煩?”
……
“啊——”
一聲淒厲的嘶吼,猛地衝出殿門外,後兩士兵還來不及穿戴整齊便繞門走掉了,其中一個走了幾步,又倒回去掩殿門。
……
一殘月爬上中天。
一條仄的宮道上,一道影一瘸一跑,最後消失在了宮門下。
白餌撐到合歡殿前時,腳底下的燒灼已經惡化到極致,攥著兩個拳頭,靠在柱子上出了一熱汗後,才勉強挨過去。
平息了一口氣後,迅疾推開兩扇殿門,兩道迫切的目,一瞬間定格在了榻下……
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兩眼融在黑暗裏,閃著膽的白!
一步步走過去,“郡主……”
黎桑鈺坐在那裏,全裹挾著一條灰的毯子。
那還是一個士兵臨走時用可憐的眼神多看了一眼,從榻上扯過來扔到上的。
抬起頭,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笑,但兩隻眼睛卻是空的,說:“你們一個個,不是都想著,嚴懲臣賊子,守住家國嗎?現在好了,雲簫帝舉兵冬海了!黎桑仇國,還有漠滄無痕,你這輩子,最摯的,現在,他們,都要完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餌跌坐在那,兩個手臂撐在地板上,十分驚地盯著,兩個肩膀笑得一一,毯子了一點,雪白的頸下,出了驚悚的抓痕……
忽然,那笑聲沒有了,那張極其沉的臉,忽然出痛苦的表……
白餌不斷發怵的眼神順著慘淡的餘往下移,毯子拖在地上的那一截,忽然變了……
整個漆黑的大殿充滿了惶惶不安的氣氛,好像末日就要到來……
的心一下子起來,好像背脊上有冰蛇在爬,幾手指巍巍地了出去,到了毯子,像揭開的麵帛……
頃刻間,徹底崩潰了,瘋了一樣將抱在懷裏,眼淚像斷線的珠簾,從眼角撲簌簌地流下,“對不起……”
黎桑鈺的眼角一瞬間漉了,開始拚了命地擊打著那個人的,“你死去哪了!你死去哪了!你死去哪了啊!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來……
“傍,傍晚媃妃派人將我攔截住,關在室對我施以酷刑,我不知他們那夥人的目的,後麵才探知,鄢王意圖在今晚發起宮變。我知大事不妙方才從妝楚宮死裏逃生……”白餌的聲音滿是抖,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黎桑鈺拳打的力氣逐漸僵,轉過頭去靠在的肩上,著肩膀無聲地慟哭起來。
此時,死寂的合歡殿外,忽然起來,奔走聲,火……
白餌一下子警惕起來,“鄢王打算焚了雲簫宮和合歡宮!郡主我們快走!”
黎桑鈺搖搖頭,整個人就像死了一樣,神經早已麻木,“逃不掉的……”
知道,從嫁給雲簫帝那一刻起,這輩子的命便注定了是這樣了,這輩子注定要死在這座冰冷的宮牆下麵。
這般魔咒,從踏這座深宮那一刻起,便無時無刻不在糾纏著。
直到這一刻……
黎桑鈺抬起眸子,看向逆站著的人,眼底瞬間湧出一片流。
“郡主,走!我帶你回家!”
……
無數隻大舟,集地分布在浩瀚的冬海海麵,千帆競技不必,百舸爭流未存,它們就像是被主人隨意拋棄在大海上,任其隨波逐流。
忽然,遼闊的蒼穹之下,下起了鵝大雪,白茫茫一片,麻麻,遮天蔽日,落在海麵,落在船板上……
一艘軍船上,兩個披狐裘的男子,高差了半個頭,佇立在風雪中,旁邊各有一名士兵打傘。
“這海上說也有一萬隻船,約莫每一百隻,其外形結構幾乎一模一樣,每一隻皆無掌舵者!每艘船隻在海麵停留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便會自下沉!而那東貍渡口還有船隻不斷在飄出……若想找到君主被困在哪艘船上,這樣一艘一艘排查下去,最快也需一天!”石蹇眼角已經閃起了淚花。
“本王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要找到皇兄!”衛小疆將麵前遮眼的傘飛速打掉,兩步騰衝,縱飛了潑天大雪之中。
“平王殿下!”
……
萬千隻大船裏的其中一隻,此時此刻,正靜靜飄在大海之上。
船艙裏麵,像一個巨大的倉庫,四麵狹長的牆,是由無數塊船板拚接打造而,最東部與最西部的牆頂端各有兩扇小型天窗,有從上麵折下來,不過因為外麵下雪的緣故,不怎麽亮。
船艙中央以及靠牆的邊邊角角,佇立著許多笨重的七層貨架,每層貨架總計十二格,每一格裏,嵌滿了大小一致的木箱、土箱、冰箱。木箱多為雙層,裏層用棉花、羊填充,用於減震恒溫。外層則用地窖的寒冰進行冷藏,起到冷凍保鮮效果。此類箱,多作用於裝運海味山珍,如鰣魚、荔枝。土箱以裝運泥土為主,多作用於植株移植。冰箱純粹運輸冰塊,夏季多用於降溫,其他季節用於保鮮為主。
此外,還有許多單個的箱子,他們就像路障一樣,擺得到都是,一些層疊得很高,就像中間砌起來的牆。行走其中,仿佛置於迷宮。
無痕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到這裏的。他隻記得自己隨護衛登上了一艘橫躍冬海的大船,不知不覺中,掌舵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大船逐漸失去方向,等他再次醒來,卻是在這樣一座機關裏麵。
他轉了很久,試圖找到離開這裏的出口,但這裏就像一個異世空間,隨風飄在塵寰裏,渺若微塵,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亦或是沒有人能夠知它的存在。偶爾聽聞海浪擊打船的聲音,十分淺顯。
他就這般,十分無助地舉著頭,一遍遍地重複環視著,在那些堆積的木箱所間隔出的過道上,停停走走,時不時有所磕絆。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會再轉頭間,看見另一個影。
“黎桑非靖!”
西麵,同樣困在其中的黎桑非靖聽到後的聲音,不免回過頭,與那人撞了眼神。
“漠滄無痕!”
他們像是天生的宿敵,彼此一撞上,一個要為民除害!一個要債償!
不可避免的是,兩個人在中間匯了。
……
“本王耗盡兩年心,打造出一支複仇之師——灝瀁之盟,小小重黎大殿,天下英雄盡我彀中!滄溟使者,機關城,酆昀,小羅敷,宋豔,十國神手,千機,昆山芙蓉手,李璞……
“他們都是天下難得的英豪,可他們……宗憲,萬夫長,汴京,皆戰死於鼐公祀一役,十夫長,侯雉,霍儐,百夫長,呂猛,文戎,還有千夫長拔拓,他們皆戰死於重前夕!鸞鏡,銅鏡,住持,北水南來,他們分別死於最後一戰之中!還有毒雲氏……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啊!”
黎桑非靖兩個拳頭握著,攏著的眉目沒有睜開,仿佛是在悼念那些亡靈……
直到對麵忽然傳來。“你知道他們為何會死,你為何會敗麽?”
他的心驀然沉了一下,兩個拳頭又握得更,以至於整個肩膀都在抖。
“你走了一百步,可朕卻隻走了一步,便是這一步,便足夠摧毀你這一百步!”無痕道。
黎桑非靖忽然睜開眼睛,猙獰:“不可能!”
“從你將滄溟使者的話奉為圭臬的那一刻起,在這盤棋局中,你接下來所走的每個步數,皆在朕的掌控之中!”無痕道。
“是你!是你安的!”黎桑非靖目一瞪,眼珠子飛快地轉了轉,“白練……也是你安排的!”
無痕平靜道:“想要達目的,不得不付出代價,特別是一些不太可能完的目的。選擇白練,於你我來說,不過都是一場博弈。你想利用的仇恨殺掉朕,可朕偏偏賭了相反的,朕賭一定不會這麽做,一旦完不了這個任務,那你便必敗。所謂朕能主導棋局,不過是因為你送到朕邊的這把刀,離朕最近,進,朕可防,退,朕可守,同時朕還能靠,向你廑王府主出擊,從某種層度上說,朕已經占了上風。
“同樣的道理,天下英雄既要盡你彀中,你在囊盡英雄的同時,也要承擔臥底的風險,滄溟使者,便是你不得不擔的風險。”
轟然一聲響,黎桑非靖仿佛已經狠狠地掀翻了眼前的棋局,他從腰間揮出匕首,單刀直:“本王殺了你——”
無痕負手而立,眼底的,閃著鋒芒,“殺了朕,你便贏了麽?在朕的後,早已是文能治國,武能安邦!即便朕今日倒下去了,必有人承先帝德!而你呢?你的廑王府,你的灝瀁之盟,早已不複。”
黎桑非靖攥著手裏的匕首,已是目眥盡裂。
“如果朕是你,朕便會想想,朕還有什麽。”
說罷,無痕從他麵前離開了。
不一會兒,船艙底下開始水了。
無痕起初以為是哪裏的冰塊箱開始融化了,但看看天窗外的線始終沒變過,便不存在升溫的可能。
直到他發現許多擺放土箱的地麵也開始出現大量積水,才意識到什麽……
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了撕扯聲。
……
隻見黎桑非靖站在貨架一端,用隻臂試圖推貨架,見到自己麵了,狂朝自己叱:
“這艘船馬上便要沉了!!還愣著幹什麽!還不過來幫忙!”
無痕抬眼了貨架與那天窗上下兩端相去未遠,獨獨前後還差了一截,當是時,他忙穿過一片木箱,來到貨架一端與他站一排。
“來,一—二——三!”
“再用力!!”
……
“還差一點!再來!”
此時,滲的海水基本淹沒到了兩個人膝蓋的位置。
黎桑非靖滿是狼狽地抬起頭了一眼距離,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再耷拉著眼睛看著對麵半數淹沒的木箱,心中一驚,旋即將漠滄無痕推上去:“這裏快淹了!再不上去,海水必將衝垮這座土箱貨架!”
無痕昂首盯了眼貨架上方,當即撐住最後一口氣力,兩隻手替使用,一層層攀附其上……
黎桑非靖靠在木箱上,深深地攏起了雙眼,慢慢地,順著漫過半的海水往下落……
灝瀁,水勢無邊無際。
傳說,在那片蔚藍的盡頭,會升起一巨大的明月,照亮整個人間。
……
無痕站在船板上,於風雪彌漫的大海上舉目一,旋即握了手中的藏拙,跳上了另一艘大船……
白餌,等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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