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那邊蘭老太太和富媽媽正說著蘭溪,這邊兒蘭溪出了鬆泉院,與幾個姐妹道了聲彆,便是與三姑娘蘭湘一道,一前一後上了青帷小轎,往鬆泉院西側三太太的院子而去。
家主所居的清正堂坐落在蘭家老宅的中軸線上,不偏不倚,足顯尊貴,一左一右分彆住著大房和三房,大慶向來以東為尊,因此大房住在東邊的泊明院,三房住西側的寧遠居,二房和四房則在更遠些,二房在東南邊兒的不堂,四房則是西南邊兒的九思院。
聽這幾個院名兒,泊明、寧遠自是出自“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之句,而不取“君子不”,九思取“君子有九思”之意,便足見蘭氏家風,靜以修、儉以養德,尚君子之風,行君子之為。
寧遠居離鬆泉院並不遠,青帷小轎走上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蘭溪和蘭湘姐妹倆被丫鬟引著直接進了裡間,三太太傅氏正歪在窗下的榻上閉目養神,不過初秋時分,上竟蓋了一條厚實的毯子,三太太瘦弱的軀在毯子裡,甚至見不著多大的隆起,蘭溪看著,不知為何,就覺得鼻頭一酸。
丫鬟在三太太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便見著三太太極快地撐坐起,目帶著些許迫切地直朝蘭溪來。
“阿……溪姐兒……咳!”
語未句,卻是一連串的咳嗽。
蘭溪卻再是待不住,衝到榻邊,便手順著三太太的背。三太太又喝了口茶水,這才緩過勁兒來,那雙與蘭溪極其相似的丹眼抬起,見坐在邊的蘭溪,有些遲疑,卻分明升起明晰的喜悅。
“溪姐兒……還有湘姐兒也來了?”
“給母親請安!”
蘭湘福了福,音調舒緩有致。
“這剛下了雨,天兒又冷了,你們姐妹住的院子也不近,我這裡卻是不需過來的。再說,我這病著,若過了病氣,可怎麼好?”
“母親。”
蘭溪略一遲疑,還是握住了傅氏的手,那手即便是捂在厚實的毯子裡,卻也算不上多暖和,瘦削得能輕易被骨頭硌到,蘭溪隻覺又是心口一酸,下一瞬,卻又安自己道,至......至母親還活著。傅氏卻是被握著手,有些僵,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地著蘭溪。
“我跟三姐姐在祖母院子裡用了飯,祖母特地讓廚房給我們做了糖蒸酪,很好吃呢!”
被母親那樣看著,蘭溪隻覺得心中五味雜陳,了有些發酸的鼻頭,卻是把傅氏拉得更,故作歡快。
蘭湘隻在一旁微微笑著,並不做聲,就跟平日裡一樣,安然地扮演著一個如同影子一般,可有可無的角。
“那是你們祖母疼你們!”
這麼一會兒,傅氏像是覺到了蘭溪的親近之意,錯愕慢慢退去,倒是切實地開心了起來,轉而出另一隻手拉住蘭溪。
“今個兒怎麼想著出來了?可是大好了?”
聽了蘭溪應是的聲音,更是心大好地笑彎了眼,但也冇有忽略了蘭湘。
“湘姐兒呢?近日可有好好練習紅針黹?過些日子沈娘子就要回來了,可也彆把功課落下了。”沈娘子,是蘭氏學的教習,總管著閨學的事宜,還教授詩書和字畫,前些日子,告假回鄉,不日便是歸期。至於教習紅針黹的卻是另一位教習,出自錦州刺繡名家陳氏的弟子媽媽。
這般又說了一會兒,蘭湘起告辭了,想來,卻也是個通人,想讓人母倆說會兒己話。
這三姑孃的生母是三太太的陪嫁,三太太有孕時,開了臉在房裡伺候,直到三太太後來生了長子,才停了的避子湯,隔了半年景,就有了子,十月懷胎後產下一,抬了姨娘,那產下的孩子,自然便是現在的三姑娘。三姑娘與姨娘慣常的進退有度,三太太自是不會為難。
“湘姐兒就先回去吧!你姨娘也纔剛走一會兒,這天兒涼了,那頭疼的病又有些犯,你留心著,用了往日的方子若是還不見好,就得請大夫來瞧瞧!”
蘭湘自然又是表了一番激,這才退了下去。
“娘——”
蘭湘剛一走,蘭溪便如燕歸巢一般,撲進了傅氏的懷裡,喚的還是“娘”,而不是母親,倒是讓傅氏驚得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隻是聽著那一聲久違的“娘”,傅氏陡然了眼眶,是有多久了?多久冇再聽大兒這般喚?一時間,方寸間酸楚難當,卻又得一塌糊塗,微的手著蘭溪鬢髮,千言萬語隻能梗一聲。
“阿卿——”
阿卿!這一聲,像是開啟記憶之鎖的鑰匙,讓蘭溪淚盈於睫。可不是麼?的小名就阿卿。這名字,印象裡,卻隻有父親、母親,還有兩個哥哥喚過,隻是,忘了從何時起,不再喚母親“娘”,母親也不再喚“阿卿”!
“怎的哭了?阿卿,乖!阿卿,不哭!”
傅氏語無倫次地勸說,抬手給蘭溪抹淚,卻是怎麼也抹不乾淨,勸著勸著,自己也是哭得不能自已,各有心傷事,卻最是相連母心,便是抱頭哭了個酣暢淋漓。
冇有人打擾,不知道哭了多久,哭聲漸漸低落,隻剩幾許哽咽之聲,此起彼伏,卻是覺得心裡的鬱結也隨著淚水沖淡了不。
“太太,姑娘!洗把臉吧!”
林媽媽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立在了榻邊上,手裡端著一盆溫水。待三太太點頭,便將水放下,親自絞了布巾,三太太卻自個兒接了過去,先為蘭溪起了臉,邊彎起婉疼的笑意。
“瞧瞧你,哭得跟個小花貓兒似的!”
那語氣中的疼,蘭溪聽得分明,隻覺得那已恍如隔世的暖漲溢滿心扉,就要把整個腔撐了一般。由著傅氏為臉,腦中卻已是心思電轉。
好些年,已經漸漸模糊了腦海中母親的影像,甚至避免去想起母親。因為每每想起母親,那些複雜的便扭絞著心扉,但直到今日,那些殘留的讓明白了,哪怕是再複雜都好,有一點卻是再純粹不過的,那就是。
蘭溪著自己的母親,而在這一刻,蘭溪真正慶幸起自己,重活了一回,還能來得及,與母親重聚。
如果,這是上天,對自己,也是對傅氏的一次補償。那麼,一定要抓住這樣的溫暖,併爲了守護這樣的溫暖,而戰鬥。
可是……可是要從何著手呢?
蘭溪努力地在紛雜的回憶中尋找著,試圖去抓取那些驚恐、悲傷,如同噩夢一般的碎片,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娘——”
一聲糯稚的呼喚響起,一道小的影竄進裡間,映蘭溪眼中時,雙目驚恐地瞠大,死死咬住了,才止住了那一聲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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