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奚挽君的時候,桑紀也才十多歲。
隻記得那一日明,落英紛飛。
皇宮舉辦春日宴,他作為桑家第四子,又剛朝堂,自然是要出席的。
那一日在席間喝了些酒,便想著去花園中走一走,意識也跟隨著酒意迷糊起來。
他出生在一個外室的肚子裏,又比桑護疆小了許多歲,桑老夫人迎他和二哥府的時候,母親剛剛病死。
其實也說不上什麽悲傷。
他這個人本就淡然,母親不算知書達理,也不是出名門,沒教會年的他什麽道理。
甚至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他不能喚母親,一個外室子,隻能尊府中嫡夫人為母。
嫡夫人其實對他們好的,尤其是看他年,常說他和的孫子年紀相仿,有時候稱為母,還有些不好意思。
他比桑渡遠大了幾歲,子卻全然不同。
桑渡遠是皇後的侄兒,外祖家世亦是顯赫,父親承襲了侯府爵位,饒是天之驕子,在桑渡遠麵前恐怕都得低下頭幾分。
他不一樣,若非是嫡夫人心腸好,隻怕他早就了街上的臭蟲鼠蟻,無人關心,或許哪一日死了都沒人知道。
後來他讀了很多書,也朝為,喜歡遊曆山川。
在一個名為真定府的地方,瞧見了一個和他相似的孩子。
那孩子就是被先帝趕去真定府為王的趙平,也就是陳王。
真定府是有自己的知府的,故而當此地劃分了一個隻有幾歲的孩子的封地時,當地許多僚都極為不服。
趙平隻有幾歲,就連說話都結結,後來在一個冬日,小家夥裹著薄衫,在街上晃,也無人看管。
桑紀當時正好遇見了他。
本以為是個與父母走失的孩子,沒想到竟然是大趙的陳王殿下。
不得不說,這個名為王爺的小殿下日子過得實在淒苦,那些僚欺他年,有時候飽飯都不讓他吃夠。
故而趙平的個子和量都比不得同等年歲的孩子。
桑紀也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了自己。
他忽然想幫這孩子一把。
他抱著趙平,問他想不想要當皇帝。
趙平愣了愣,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隻是問:“當了皇帝就能吃飽飯嗎?”
在那個冰天雪地的冬日,小家夥躲在他懷裏瑟瑟發抖,一雙漆黑的瞳仁直直盯著他,像是將他看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桑紀終究點了頭,瞞去了這一行後的風險危機,隻道:“是,我幫助你當上皇帝,好不好?”
趙平點了點頭,笑得乖巧,“好。”
……
一片落花不知何時粘在了桑紀的眼前,他有些醉了,將落花摘了下來,卻瞧見了一個孤零零站在湖邊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底子生得很好,穿著一單薄的淡棉質襦,雖然打扮得樸素,但一看就能知道,未來將會是多麽亭亭玉立。
桑紀站在樹下,靜靜地瞧著。
小姑娘似乎不願意去與其他名門閨秀為伍,蹲在了湖邊,觀察著湖邊生長的小花小草,眸底的寂寥和空靈好像讓他一瞬間便為之容。
他不自覺握了拳,想將上的披風給。
剛走出兩步,小姑娘便起了,跟著人流站到了高臺上。
他跟著一起走了過去。
貴們爭相瞧著高臺下的家娘娘,有人在比試箭,燕王趙明煜一箭中靶,回頭得意地看向桑渡遠。
“比不比?”
桑渡遠嗤了聲,懶洋洋靠在椅背上,本不將趙明煜放在眼裏。
貴們都在小聲議論桑小侯爺會不會迎戰。
桑紀看著桑渡遠長大的,自然知道以他的桀驁子,或許都不會將趙明煜看是自己的對手。
皇後還在哄著桑渡遠去表現一下,一箭。
桑紀重新看回奚挽君,便瞧著小姑娘在與桑渡遠對視後愣了下。
也是,尋常小姑娘如何會不喜歡桑渡遠這樣的人。
桑紀笑了笑,剛準備轉離開,走到盡頭時,忽然聽到了人群發出一聲驚喝。
方才見到的小姑娘摔在了地上,高臺下的桑渡遠一箭將其餘利箭打偏,救下了。
高臺上吆喝聲不斷,桑渡遠隻是笑了笑,重新坐回了原位,皇後都開心了起來,一個勁地誇桑渡遠厲害。
桑紀緩緩走了回去,手覆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無妨吧?”
他垂眼瞧。
小姑娘似乎很驚慌,開了手,連頭都沒抬,朝他微微福了下,“多謝。”
的嗓音很,就像的人一般。
桑紀站在原地愣了愣,小姑娘卻已經走遠了。
後來宴席結束,他派下人去打聽了一番,那姑娘是奚家嫡姑娘。
真是奇怪,奚家門楣不低,那姑娘怎麽到了冬日連襖子都不穿一件?
不過後來消息還是陸陸續續傳進了他的耳朵裏,奚家主君娶了位繼室夫人,又得了一個兒,是寵在了手心裏。
相反,嫡奚挽君的日子過得好像卻不太好。
桑紀這幾年一直都有留心奚挽君,逐漸了解了這個小姑娘的有苦難言,也知道了與藺羨之的婚事。
可到底是男人最懂男人,藺羨之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看得明白。
但是奚挽君好像很喜歡這家夥。
大嫂與奚挽君的母親乃是好友,遲遲聽到了奚挽君要婚嫁去藺家的消息,商量了一番,一致都認為藺羨之不是好人,想要趁奚挽君未嫁去藺家前將人搶過來。
桑渡遠倒是沒什麽想法,陪大嫂去了一趟奚家後,還是悻悻而歸。
他們沒有見到奚挽君。
奚樺是個自私利己之輩,一直以來厭惡奚挽君外祖家先前的提攜之事,更不願意奚挽君和桑家的人有一一毫的牽扯。
不過……
桑渡遠好像還是見到了奚挽君。
桑紀倒不是親眼見證了這一切,而是在桑渡遠的書房發現了一幅肖像。
上頭描摹的正是春日宴時他見過的那個小姑娘。
派人調查過後,桑紀才知曉卿扶那日沒有見到奚挽君,但是桑渡遠悄悄翻牆進了奚挽君的院子。
桑紀站在街頭,瞧著大紅花轎從奚家一路到了藺家,期間車窗簾不慎掀開了一角。
人開了紅蓋頭,人的眉眼間流出片刻的驚慌和怯,將車簾連忙拽了下去。
桑紀就這樣跟了一路,忽然明白為何桑渡遠隻是遙遙一見這個小姑娘,就足以讓這個傲慢的小子了心。
奚家嫡了藺家婦。
桑紀也是在那一日預備離開京城,去真定府,沒想到一回桑家就發現了醉倒在自家花園裏的桑渡遠。
一見傾心的姑娘了別人的妻,倒也難怪讓年痛徹心扉。
桑紀將桑渡遠扶回了屋子,而後離開了京城。
那一日過後,他為了陳王邊最得力的臂膀。
他給自己取名免先生。
趙平起初很好奇,為什麽他要取個這麽奇怪的字。
他隻是笑了笑,沒說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描摹子的畫像,卻害怕有損的清譽,隻落了個免字。
奚挽君,挽,免。
後來趙明煜起兵了,他手裏有奚挽君母親的絕英閣,靠著潑天財富招兵買馬,又有烏蒙王的扶持,功將趙亦寒了。
桑紀與趙平這些年做了許多不好的勾當,手裏的人遠遠不止有趙平作為一個王爺該有的大軍。
等他們趕到京城的時候,趙顯深和趙明煜鬥不斷,整個桑家盡數覆滅。
他和趙平倒是撿了便宜,最後用大軍鎮眾人。
他功扶持了趙平登上大位。
等再回過神去尋那位魂牽夢繞的姑娘時,卻發現已經葬火海。
慶功宴上,趙平和眾位將士歡呼雀躍,桑紀喝了口酒,陪著他們一塊笑一塊瘋。
可笑著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眾人都費解桑紀在慶功宴上的失態。
桑紀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卻還是難過得不行。
他找到了奚挽君葬火海的地方,隻剩下了無數殘渣和灰塵。
沒有那個姑娘。
他跪在地上,捧起了其中一把土,鄭重地用帕子裹了起來,帶到了擢緣寺。
群山之巔,皆在腳下,他睥睨著青山,腦海裏全都是春日宴上遇見的小姑娘。
大紅花轎,驚鴻一瞥,竟了永別。
桑紀回頭,看向那捧塵土的歸,著滿殿神佛,說出最後一個求——
願意以自己命,換得再遇的機會,到了那時,他一定好好護著。
後來,趙平是在群山腳下發現了桑紀的殘骸,那一日,君王嚎啕大哭,從此再不見歡。
……
桑紀真的重活了,不止一次。
他一次次出手,都無法讓奚挽君避免死掉的結局。
他真的沒有法子了。
正是最後一次重生。
他在桑家蘇醒過來,一出門就瞧見了在院子裏練劍的桑渡遠。
卿扶臥在貴妃椅上,神緒不明。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他走了過去,站在了卿扶麵前,說聽聞奚家大姑娘一直遭遇了非人般的薄待,繼母藺氏還想要勉強嫁給藺羨之。
卿扶大怒,抓住桑渡遠就要往奚家衝。
他暗中跟隨。
這一次,奚挽君卻打破了前麵無數次定好的命運。
好像變了一個人,衝到了正堂,站在了桑渡遠和卿扶跟前。
桑渡遠明明什麽都沒說,奚挽君卻像是氣急敗壞,一掌扇到了桑渡遠臉上。
再後來,奚挽君改口說要嫁給桑渡遠。
故事的發展完全偏離走向,他親眼瞧著奚挽君整治繼母,揭穿了藺羨之的臉。
大紅花轎從莊家出來,去了桑家。
在桑家的正廳,這次桑紀名正言順站在了最近的位置,瞧著奚挽君與桑渡遠拜堂。
也見著奚挽君因為桑渡遠紅的臉頰。
也是在那一瞬,他忽然覺得不公平。
為什麽先認識奚挽君的是他,先喜歡上奚挽君的是他,去拯救奚挽君的還是他。
但最後與站在一塊的人,卻不是他。
……
奚挽君待在桑家的那段時日,他沒怎麽過麵,也不希和上。
桑渡遠待很好,就算孫氏多次冒犯,桑渡遠和其他人都會護著奚挽君。
不再是從前那個可以任人欺負的小姑娘了。
這輩子,他看著的背一點點直,他看著長了更加好的模樣,與桑渡遠之間的也越發深刻。
他很清楚命運的走向,明白奚挽君之後會麵對怎樣的危機,後來他終於忍不住了,在書房裏險些將真相告訴了。
但小姑娘的臉上盡數是茫然。
並不知道那些痛苦的前世今生,他又何必讓活得提心吊膽。
這一次,他決定放棄所有。
勸告趙平放下對皇位的執念費了好長的時間,甚至期間也讓奚挽君麵臨了危險,好在他及時救下了,才沒鑄大錯。
大戰一即發,趙平始終善未滅,答應了他與太子合作。
要與這些險之輩製衡不容易,即使有了前世幾次的周旋,但因為奚挽君的變化,命運的走向也不斷變化了他猜不的結局。
不過好在,他的小姑娘是一個非常聰慧的人,救下了太子他們,也救下了他。
一切終於回歸安寧。
趙平被廢除了皇室份,了庶民。
他想,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在桑雲昭滿月宴的前一日,他和趙平出了城。
卻沒想到桑渡遠追了出來。
桑渡遠早就認出了他,也知曉了他對奚挽君的心思。
不過好在,桑渡遠不是一個卑鄙的人,不會因為嫉恨而薄待奚挽君。
趙平在路途中勸他回去再看一眼。
他終究沒有抵抗住,策馬揚鞭,悄悄遣回了京城。
侯府全都是奚挽君的人朋友,那一日打扮得很漂亮,笑得也很開心。
他坐在牆上,折下了一枝梨花,靜靜地瞧著奚挽君抱著孩子與人言笑晏晏。
忽地。
他的記憶好像也回到了那年春日宴上,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了湖邊,神寂寥。
他笑了。
看著落花輕輕飄在奚挽君的肩上,桑渡遠笑著替拂去,將摟懷裏。
其實哪怕在這個過程中,奚挽君回一次頭都能發現他在看著。
很可惜一次都沒有。
不過沒關係。
他的小姑娘過得平安順遂,未來隻剩下了幸福。
他很滿意。
即使他的小姑娘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後一直都有一個他。
-桑紀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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