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傭們屏氣凝神，輕手輕腳上了茶。

從會客廳出去前，有膽子大的，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往日裏看著高高在上的岑家人，此時卻隻能坐在下首，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惶然張。

相反的，坐在主位的那位，還饒有興致的在誇讚。

“都說江城的茶葉香，這會兒喝著，確實不錯。”

尾音落下，對方倏地抬眸，眸淩厲一掃。

幫傭被嚇得一，慌忙關上了門。

羅勉悠然收回視線，頂著白皙無害的雋秀眉眼，笑道，“是空調太熱了嗎？岑總流的汗有些多。”

岑池墨下意識抬眼。

見羅勉的視線落在父親上，也跟著看了過去。

岑鴻誌確實出了汗，額角的頭發略微長了些，黏在了頭上。

他幹笑了下，磕絆道，“嗯……可能是吧。”

羅勉輕歎了口氣。

“原來是空調太熱了啊，我還以為，是岑總太心虛了呢。”

呲——

岑鴻誌剛端起茶盞，想喝口水驚。

猝不及防聽到羅勉的話，杯子在瓷墊上一，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岑夫人擰眉，聲音又快又急促，“怎麽回事？”

已經察覺到了不對。

如果按所想，羅勉是為了給虞繚出氣才來的，怎麽會一上來先喊岑鴻誌的名字？

岑鴻誌眼神快速閃著，含糊道，“沒什麽事……”

岑池墨卻已經了悟。

他盯著父親，一字一句問道，“網上的事，是你搞出來的，對不對？”

“什麽網上……”岑夫人一頓，震驚地看向丈夫，“虞繚那件事？！”

岑鴻誌倉皇看了看羅勉。

對上羅勉沒什麽波瀾的視線，他心下發，艱難咽了口口水，著頭皮承認了。

“是我，但我也是被蒙蔽的！”

岑鴻誌大聲嚷嚷，架勢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坦誠，信誓旦旦道，“都是公司裏那些董事慫恿的。我承認，我之前看虞繚攀上了裴家的高枝，出去喝酒的時候就罵了一……”

沒想到朋友也跟著他罵。

岑鴻誌憂心裴家的報複，再看已經籠絡不住的沈家，氣得把自己灌個爛醉，還打電話去狠狠罵了岑池墨一通。

等他酒醒之後去公司，幾個董事罕見的都到了，言辭之間都是抱怨。

岑鴻誌和他們吵了幾句，有個人話趕話，說留個禍患在家住著有什麽用，到頭來討不到一點兒好，還可能要被牽連。

岑鴻誌向來是個不了激的子，想也不想就把自以為的把柄甩了出來。

虞繚完那最開始那兩件旗袍時，是在岑家。

岑夫人討要不，還氣得回房間抱怨，說虞繚一點兒都養不，不過有個學技藝的媽媽，自己也學杭氏雲繡的風格，逮著一家禍害。

岑鴻誌那時假裝玩手機，嗯嗯啊啊兩聲，但還是記住了。

“……羅先生，我真的隻是快把那件事說出來了，結果他們就說，要是虞繚的名聲壞了，裴家肯定看不上，就不會為了來針對集團了！”

岑鴻誌指天發誓，“那些事都是他們幹的！和我無關！”

岑池墨咬著牙，想起了在錄製酒店時，虞繚落下那懷疑的一眼。

他說不是他。

但和他又有什麽區別。

岑夫人雖然驚怒丈夫背著自己幹了這麽一樁事，做了也就算了，這麽蠢讓人輕易找上門。

但夫妻一，臉龐繃，還是要低頭打圓場。

“羅先生，鴻誌這人就是太看重公司了，所以一時糊塗，走錯了路，這都是我們的錯，虞繚、要我們怎麽賠罪都行。”

羅勉隻是笑聽著。

他若有所思，“太看重公司？”

岑夫人立刻道，“是，最近供應商那邊出了問題，鴻誌為了公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都住在公司不回家了。”

岑鴻誌臉龐一抖。

他求饒般看向羅勉。

羅勉卻沒看他，挑了眉，笑得無比開懷。

“住在公司？”

“那就奇怪了，”羅勉好似是真心實意的困，“我找到岑總的時候，他可是在會所樓上的酒店裏。”

岑夫人的表微微空白。

羅勉俯，好心道，“旁還有兩個小姐。”

“們和我說，岑總昨晚興致不錯，還有力罵家裏人，一會兒是死人臉整天趾高氣昂，這個不行那個不許，一會兒是蠢貨兒子幹什麽都不行，都是被死人臉養廢了——”

岑鴻誌突然往岑夫人那邊傾，急切道，“你聽我解釋，別聽他胡說八道，他都是為了離間我們的……”

羅勉往後靠在椅背中，拎起茶盞品了一口，悠然提醒。

“岑總，你被從床上揪起來的時候，難道沒發現，我們的人上都裝了視頻記錄儀？”

“畢竟我隻是幫小裴總做事，匯報的時候，總不能隻有我幹的幾句話吧。”

岑夫人死死攥著扶手，呼哧呼哧氣，緒太過劇烈，讓一時接不了，隻能閉上了眼。

岑鴻誌臉漲得通紅，無法反駁，隻能轉頭去拉岑夫人的手，“你別聽……”

啪一聲。

岑夫人猛地甩開了岑鴻誌的手，重新睜開眼，目眥裂，冷笑出聲，“好，岑鴻誌，你幹得好。”

岑鴻誌還要說什麽。

羅勉放下茶盞，招了招手，後頭站著的保鏢上前，將一個手機遞上。

“岑總，說來也巧的，我來之前特意去拜訪了華林集團的幾位董事。”

這次到岑鴻誌囁嚅，說不出一句話了。

羅勉點開手機裏的視頻，將屏幕轉給岑家三人。

“他們說的，怎麽和你說的不一樣呢？”

羅勉一共放了四個視頻，每個視頻中的主人公都是坐立不安、臉蒼白直冒冷汗的狀態。

張口就是，“我都是被他們騙了，我隻是被迫參與的。”

比提前排練好的還要默契。

岑鴻誌不停冒著虛汗，隻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他們都是在說謊。”

羅勉笑了笑，目一一掃過麵慘白的三人，終於站起了。

他優雅頷首，“多謝招待。”

“岑總，我也不介意告訴你一聲，是誰說謊都不重要。”

“畢竟，隻是誰先完蛋的區別。”

“請你們千萬要保證，這麽多年，公司始終都是幹幹淨淨、讓人找不到一點兒錯的。”

“否則——”

羅勉視線掃過眾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慢條斯理走到了會客廳門口。

後，岑鴻誌麵白如紙，放在口袋中的手機不停震起來，他著手接聽，隻聽到原本悉的供應商，或誠懇或無奈或急躁的語調。

合作不了了。

他們寧願賠高額的違約金，也要撕毀之前的供應合同。

有個和岑家關係不錯的，還提醒了兩句。

“你們做的料生意，可業都知道，現在杭氏那邊帶頭抵製華林的產品……產業鏈斷裂，還有人虎視眈眈準備舉報你們違法用工、以次充好、材質造假，鴻誌，你要提前準備好退路。”

岑鴻誌倉皇無措，下意識去看岑夫人，“怎麽辦？”

岑夫人臉上還掛著淚痕，充滿了厭惡地看著他，越看心頭的火越旺，上手就去抓撓那張往日深款款的臉。

岑鴻誌吃痛，條件反回手。

一對向來為人稱道的模範夫妻徹底扭打一團。

岑池墨渾冰涼地看著，隻覺得每一下吞咽都是滿滿的苦水。

他連起逃離的力氣也沒有。

隻能麻木聽著父母不間斷的互相對罵，罵到最後，岑鴻誌說岑夫人沒教養好孩子，岑夫人回罵還不都是你的基因不行。

華林完了。

岑家也完了。

岑池墨扭過頭，狼狽又難堪地對上了羅勉興致舉起的手機。

羅勉的視線從手機後抬起，眼睛彎了彎。

“真完的一場猴戲。”

說著，他又像是恍然發覺，語調親昵，“瞧我，顧著看他們的熱鬧，差點兒把你忘了。”

羅勉往後退了一步，順手打開門。

招呼旁的保鏢，“來，把他給我送到浴室去。”

……

岑池墨是被生生拖到浴室的。

潔白浴缸放滿了冰涼的水。

保鏢下手毫不留，著他的後腦勺，浸那汪刺骨的水中。

不管他怎麽掙紮，水麵不停晃，製住他的手始終沒有一點兒放鬆。

一直到岑池墨覺得意識都快模糊了，才被拉出水麵，吝嗇地給予一點兒空氣。

甚至不等他緩過呼吸。

那隻手又重重摁下。

在不知道第幾次的掙紮中，岑池墨意識恍惚地聽到了羅勉不不慢落下的聲音。

“聽說岑爺喜歡看人掉到水裏。”

“既然這麽喜歡，不如自己驗一下。”

“對了，大概也是今年年初的事，那會兒你被人撞進結冰湖水的時候，被救上來得太及時，都沒高燒到肺炎，未免可惜了點。”

“我們小裴總向來心善，已經幫你在醫院預定好位置了。”

“你什麽時候發燒，我們就什麽時候停下。”

“……”

強烈的窒息中。

岑池墨死死扣著掌心那個五角星。

盛夏午後，蟬鳴聒噪。

虞繚將一罐五角星遞給他，清冷眉眼了下來，像是雪地中開出的一朵花。

“折好了，不要生氣了。”

“那個男生的星星，我本來就不打算收。”

原來。

虞繚經曆的，就是這種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