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進我,終于又拉起我的手,喃喃道:“瑉君,瑉君……”
我只看著他,不說話。
“我派阿莫去前線了,圖安馬上回來了,圖安馬上回來了。”
“瑉君,你看看我,茲傳來消息,婭彌馬上要生產了,我們要做阿翁阿姆了,瑉君。”
他見我還不回應他,又道:“瑉君,月氏的玉蘭開花了。”
我哭了,這個騙子,從前就這麼騙我,如今還這麼騙我,月氏的玉蘭本不會開花,哪有用種子種玉蘭樹的!
忽罕邪自回來后,本想將一切飲食起居搬來我的帳子,卻被曹蘆趕了出去。他無法,只好每日都來瞧我一下,可我的病就是不見好。一日,他又來到我的帳子,拉著我的手,開始給我唱歌,是我曾給他唱得那首——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唉,一個月氏人,哪能唱得好漢人周朝的民歌呢?可他就那樣拉著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唱。
“就算是游過去了,也不一定郎有妾就有意。”
傻瓜啊,真是個大傻瓜。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
誰說黃河廣又寬?難以容納小木船。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誰說黃河寬又廣?一片葦筏就能航。
古人,不是早早地就告訴我們答案了嗎?你怎麼就是,不懂呢?
我病了太久,忽然一天早晨卻覺得神抖擻,手腳也有了力氣,便找來曹蘆為我梳妝。可卻哭了,我問為什麼哭,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來了忽罕邪。
帳子里就只有我們兩個人,我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強勁的心跳。
他忽然說話,問我:“瑉君,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我能要什麼呢?我細細想了想,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我不都有嗎?我想要什麼呢?
我看著他,手去描摹他的臉頰,又突然意識到什麼,連忙從他懷里掙開,卻發現自己怎麼都使不上力氣。
“七王子,你放開我吧。要是讓單于看見,你我可就都死定了。”
忽罕邪一愣,低頭看我:“瑉君,你喊我什麼?”
“七王子,你不能這麼喊我,被單于聽見了,會說你的。”
忽罕邪沒有否認我,只是還抱著我,輕輕道:“那我向你賠罪,你說你要什麼,我給你拿過來。”
我要什麼?
我哭了,說:“我想回家……我想見我爹娘,我哥哥還有我妹妹……”
忽罕邪漸漸收胳膊,他哽咽了一下,微微抖地問道:“還是……與我無關嗎?”
我著他的面容良久,笑道:“與你有關的東西,我都留在這里了。”
他看著我,又問:“那你呢?”
我笑了笑,終究是沒有力氣再講話了。
月氏的大雪終于停了,我仿佛看見天山腳下湍湍溪流,茂盛的樹木與金燦燦的油菜花。我騎著馬去看我剛種下的小芽,一對鐵騎打攪了我的早晨,我沖到他們面前,指著最有氣勢的一個人破口大罵。
他卻不惱,逆著,將我籠罩在他的影里,低下頭來,笑問道:“漢人?哪兒來的?”
☆、番外1:他們所不知的初遇
忽罕邪其實是去過中原的,在他十一歲的時候。
他父王跟他說,中原、西域民俗風與月氏渾然不同,為君王者,必得博覽天下,才知這天地寬廣。
心中寬廣,才裝得下這天下。
忽罕邪其實一直聽不慣他父王的訓導,十一歲的年紀,真是覺得天大地大自己最大的時候。不管是去西域諸國還是中原。他就當游戲人間,去他娘的學習博覽,老子就是去玩兒的。
他是在慶元二十五年到的齊國,那年恰值齊國上元節,長安各張燈結彩,游龍舞獅,人們都穿戴的都是自己最好看的服飾,可一路從西域行來的忽罕邪,裳是穿了好幾天的,頭發是好幾天沒洗的,在他們之中,格格不地有點像小花子。
雪上加霜的是,他還和阿莫走散了。
阿莫漢話可沒他流利,萬一上個歹人把他賣了做奴隸,那他連小跟班兒都沒有了。
忽罕邪吹了吹額前的碎發,坐在小巷子里看著過往的行人忙忙碌碌,有招呼著家人們一同吃飯的,有帶著朋友們游街買東西的,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還著肚子。
誰能想象,堂堂月氏七王子,竟然在異國他鄉流落街頭,兩天沒吃頓飽飯。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忽然聽見街頭傳來一個聲音:“哥哥,你快幫我找找!我的玉墜是不是丟在這兒了?肯定是躲侍衛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了,怎麼辦啊?我玉墜要是沒了,母妃非得罵死我!”
“你別急,我們找找。”
“我去里面……啊!”那找玉墜的姑娘驚出聲,“你你你你,你是誰?”
忽罕邪好好地待在巷子里,冷不丁地被人質問,正不耐煩著,抬眼看見一個半高不高的姑娘,蒙著面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瞧著他,如同一只驚的小。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那與一同來的年將護在后,看見忽罕邪也是一愣,作揖行禮,有禮道:“在下不知此地是這個公子的寶地,多有冒犯,還請見諒。只是舍妹有件玉墜子找不到了,還請您允許我們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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