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了房間，沿著來時的走廊走向電梯。走廊上方有方形的鐵皮通風管，他們經過的幾道門都是厚重封型的，羅輯還注意到一側斑駁的牆壁上有一行約可見的標語，隻能看清其中的一部分，但羅輯知道全部：深挖、廣積糧、不稱霸。

“這是個人防工事吧？”羅輯問史強。

“不是普通的，是防原子彈的，現在廢了，當年可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

“那我們在……西山？”羅輯聽到過這類傳說，史強和年輕人都沒有回答。他們走進了那部舊式電梯，電梯立刻帶著很大的雜音向上開了，作電梯的是一名背著衝鋒槍的武警士兵，他顯然也是第一次乾這個，很不練地調整了兩三次，才把電梯停在負1層。

走出電梯，羅輯發現他們來到一個寬闊但低矮的大廳裡，像是一個地下停車場。這裡停滿了各種車輛，有一部分已經發，使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味道。車排之間有很多人或站著或走，這裡線昏暗，隻在遠遠的一角有燈亮著。這些人都是黑乎乎的影子，隻有他們中的幾個穿過遠車燈柱時，羅輯才看出是全副武裝的士兵，還看到幾個軍對著步話機喊著什麼，試圖蓋過引擎的轟鳴聲，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很張。

史強帶著羅輯在兩排汽車間穿過，年輕人跟在後麵，羅輯看著尾燈的紅和穿過車間隙照進來的燈照在史強上，使他的影以不同的彩時時現，羅輯一時竟想起了那個昏暗的酒吧，在那裡他認識了。

史強把羅輯帶到了一輛車前，拉開車門讓他進去。羅輯坐下後發現，這車雖然部很寬敞，但車窗小得不正常，從窗的邊緣可以看到厚厚的車殼。這是一輛加固型的車，窄小的車窗玻璃明度很差，可能也是防彈的。車門半開著，羅輯能聽到史強和年輕人的對話。

“史隊，剛才他們來電話，說沿路又了一遍，所有警戒位也布置好了。”

“沿路況太複雜，這事兒本來也隻能著過幾遍，很難讓人放下心來。警戒位的布置，就按我說的，要換位思考，你要是那邊的，打算貓在哪兒？武警這方麵的專家多諮詢一些……哦，接的事怎麼安排？”

“他們沒說。”

史強的聲音高了起來，“你他媽的犯混啊，這麼重要的事兒都沒落實！”

“史隊，照上級的意思，好像我們得一直跟著。”

“跟一輩子都行，但到那邊肯定是有接的，責任分段兒必須明確！這得有條線，哢！之前出事兒責任在我們，之後責任就在他們了。”

“他們沒說……”年輕人似乎很為難。

“鄭啊，我知道你就是他媽的有自卑，常偉思高升了，他以前的那些手下看咱們更是眼睛長在天靈蓋兒上了，不過咱們自個兒應該看得起自個兒。他們算什麼？有誰對他們開過一槍，他們又對誰開過一槍？上次大行，看那幫人兒，什麼高級玩意兒都用上了，跟耍雜技似的，連預警機都出來了，可聚會地點的最後定位還不是靠我們？這就為我們爭來了地位……鄭啊，我把你們幾個調過來是費了口舌的，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你們。”

“史隊，你彆這麼說。”

“這是世，世懂嗎？人心可真是不古了，大家都把晦氣事兒往彆人上推，所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跟你扯這些是我不放心，我還能待多久？以後這一攤子怕都放到你那兒了。”

“史隊，你的病可得快考慮，上級不是安排你冬眠了嗎？”

“得把事兒都安排好了吧，家裡的，工作上的，就你們這樣兒我能放心嗎？”

“我們你儘管放心，你這病真的不能拖了，今兒早上你牙齦出又止不住了。”

“沒事兒，我命大，這你是知道的，衝我開的槍，臭火的就有三次。”

這時，大廳一側的車輛已經開始魚貫而出，史強鑽進車裡關上車門，當相鄰的車開走後，這輛車也開了。史強拉上了兩邊的窗簾，車有一塊不明的擋板，把後半部分與駕駛室隔開，這樣羅輯就完全看不到車外的況了。一路上，史強的步話機嘰嘰哇哇響個不停，但羅輯聽不清在說什麼，史強不時簡單地回應一句。

車開後不久，羅輯對史強說：“事比你說的要複雜。”

“是啊。現在什麼都變得複雜了。”史強敷衍道，把注意力仍集中在步話機上，一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話。

路似乎很順，車子連一次減速都沒有，行駛了大約一小時後停了下來。

史強下車後示意羅輯待在車，然後關上了車門。這時羅輯聽到一陣轟鳴聲，似乎來自車頂上方。幾分鐘後，史強拉開車門讓羅輯下車，一出去，羅輯立刻知道他們是在一個機場，剛才聽到的轟鳴變得震耳了，他抬頭看看，發現這聲音來自懸停在上方的兩架直升機，它們的機首分彆對著不同的方向，似乎在監視著這片空曠的區域。羅輯麵前是一架大飛機，像是客機，但在他能看到的部分，羅輯找不到航空公司的標誌。車門前就是一架登機梯，史強和羅輯沿著它登上飛機，在進艙門前，羅輯回頭看了一眼，首先看到的是遠停機坪上一排整齊的戰鬥機，他由此知道這裡不是民用機場。把目移到近，他發現同來的十幾輛車和車上下來的士兵已在這架飛機四周圍了一個大圈。夕西下，飛機在前方的跑道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像一個大驚歎號。

羅輯和史強進機艙，有三名穿著黑西裝的人迎接他們，帶著他們走過前艙，這裡空無一人，看上去是客機的樣子，有四排空空的座椅。但當進中艙後，羅輯看到這裡有一間相當寬敞的辦公室，還有一個套間，過半開的門，羅輯看到那是一間臥室。這裡的陳設都很普通，乾淨整潔，如果不是看到沙發和椅子上的綠安全帶，覺不到是在飛機上。羅輯知道，像這樣的專機，國可能沒有幾架。

帶他們進來的三人中，兩人徑直穿過另一個門向尾艙去了，留下的最年輕的那位說：“請你們隨便坐，但一定要係好安全帶，千萬要注意，不隻是在起飛降落時，全程都要係安全帶，睡覺時也要把床上的安全睡袋扣好；不要在外麵放不固定的小品；儘量不要離開座位或床，如果需要起來活，請一定先通知機長。這樣的按鈕就是送話開關，座位和床邊都有，按下後就能通話，有什麼其他需要，也可以通過它呼我們。”

羅輯疑地看看史強，後者解釋說：“這飛機有可能做特技飛行。”

那人點點頭，“是的，有事請我，小張就行，起飛後我會給你們送晚飯的。”

小張走後，羅輯和史強坐到沙發上，各自係好安全帶。羅輯四下看看，除了窗子是圓的，有窗的那麵牆有些弧度外，一切都是那麼普通和悉，以至於他們倆係著安全帶坐在這間普通辦公室裡覺怪怪的。但很快引擎的轟鳴和微微的震提醒他們是在一架飛機上，飛機正在向起飛跑道行，幾分鐘後，隨著引擎聲音的變化，超重使兩人陷進沙發中。來自地麵的震消失後，辦公室的地板在他們麵前傾斜了。隨著飛機的上升，在地麵已經落下去的夕又把一束從舷窗投進來，就在十分鐘前，同一個太也把今天的最後一束夕照投進章北海父親的病房中。

當羅輯所乘的飛機飛越海岸時，在他一萬米的下方，吳嶽和章北海再次注視著建造中的“唐”號。在以前和以後所有的時間裡，這是羅輯距這兩位軍人最近的一次。

像上次一樣，“唐”號巨大的船籠罩在剛剛降臨的暮中，船殼上的焊花似乎不像上次那麼了，照在上麵的燈也暗了許多。而這時，吳嶽和章北海已經不屬於海軍了。

“聽說，總裝備部已經決定停止‘唐’號工程了。”章北海說。

“這與我們還有關係嗎？”吳嶽冷漠地回答，目從“唐”號上移開，遙著西天殘存的那一抹晚霞。

“自從進太空軍後，你的緒一直很低落。”

“你應該知道原因吧，你總是能輕易看到我的思想，有時候看得比我還徹，經你提醒，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的是什麼。”

章北海轉直視著吳嶽，“對於投於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戰爭，你到悲哀。你很羨慕最後的那一代太空軍，在年輕時就能戰鬥到最後，與艦隊一起埋葬在太空。但把一生的心耗儘在這樣一個毫無希的事業上，對你來說確實很難。”

“有什麼要勸我的嗎？”

“沒有，技崇拜和技製勝論在你的思想中是深固的，我早就知道改變不了你，隻能儘力降低這種思想對工作造的損害。另外，對這場戰爭，我並不認為人類的勝利是不可能的。”

吳嶽這時放下了冷漠的麵，迎接著章北海的目，“北海，你以前曾經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你反對建造‘唐’號，曾經多次在正式場合對建立遠洋海軍的理念提出過質疑，認為它與國力不相符，你認為我們的海上力量應該在近海隨時於岸基火力的支援和保護之下，這種想法被壯派們罵為烏戰略，但你一直堅持……那麼現在，你對這場星際戰爭的必勝信念是從哪兒來的？你真的認為小木船能擊沉航空母艦？”

“建國初期，剛剛立的海軍用木船擊沉過國民黨的驅逐艦；更早些，我軍也有騎兵擊敗坦克群的戰例。”

“你不至於把那些傳奇上升為正常、普適的軍事理論吧。”

“在這場戰爭中，地球文明不需要正常的普適的軍事理論，一次例外就夠了。”章北海朝吳嶽豎起一手指。

吳嶽出譏諷的笑：“我想聽聽你怎麼實現這次例外？”

“我當然不懂太空戰爭，但如果你把它類比為小木船對航母的話，那我認為隻要有行的膽略和必勝的信心，前者真的有可能擊沉後者。木船載上一支潛水員小分隊，埋伏在航母經過的航道上，當敵艦行至一定距離時，潛水分隊下水，木船駛離，當航母駛過潛水分隊上方時，他們將炸彈安置在船底……當然這做起來極其困難，但並非不可能。”

吳嶽點點頭，“不錯，有人試過的，二戰中英國人為了擊沉德軍提爾匹茲號戰列艦這麼乾過，隻不過用的是一艘微型潛艇；上世紀80年代，在馬島戰爭時期，有幾個阿廷特種兵帶著磁水雷潛意大利，企圖從水下炸沉停泊在港口的英國軍艦。不過結果你也都知道。”

“但我們有的不止是小木船，一枚一千至兩千噸級的核彈完全可以製一兩名潛水員能夠在水下攜帶的大小，如果把它到航母的船底，那就不止是擊沉它，最大的航母也將被炸碎片。”

“有時候你是很有想象力的。”吳嶽笑著說。

“我有的是勝利的信心。”章北海把目移向“唐”號，遠的焊花在他的眸中映出兩團小小的火焰。

吳嶽也看著“唐”號，這一次他對又有了新的幻象：不再是一座被廢棄的古代要塞，而是一麵更遠古的崖壁，壁上有許多幽深的山，那稀疏的焊花就是中搖曳的火。

飛機起飛後，直到吃過晚飯，羅輯都沒有問史強諸如去哪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類問題，如果他知道並且可以告訴自己，那他早就說了。羅輯曾有一次解開安全帶走到舷窗前，想向外麵看，儘管他知道天黑後看不到什麼，但史強還是跟過來，拉上了舷窗的隔板，說沒什麼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