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覺自己從耳後到脖頸,痙攣一般汗倒豎。
一直放在袖中的右手向前頂過去,匕首刺破的綢緞,抵在蕭閑小腹上。
“陛下,”蔚然仰頭道,“不如,就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
蕭閑的個頭很高,蔚然仰起頭,視線也隻能同他脖子上的結平齊。
那結凸出有些嶙峋的銳角,帶著男才有的剛毅,向靠近。
蔚然鼓起勇氣,把匕首再次向前頂去。
蕭閑僵地向後退了半寸,低頭看見那把匕首。
“大周議親的誠意,可不太夠。”他清聲道。
“陛下你行為孟浪,令人不齒。”蔚然反駁。
春意盎然的營帳中,蕭閑難自地笑了。他搖頭道:“孟浪?公主殿下來到大梁,難道不是要以相許,換大梁兵戈不嗎?”
他當然知道大周如今是什麽境。
匈奴向南長驅直,圍堵京城。如果他的兵馬向北進擊,則可與匈奴兩分天下,把大周蠶食。
說實話,相比那些唾手可得的土地,一個人,並不是很好的籌碼。
“那陛下不,難道真是在等我這個冒牌公主嗎?”蔚然聲音清冷道。
“陛下初登大寶,雖社稷在握,但卻基不穩。陛下怕分出兵力向北突進,則大梁不穩,這才遲遲未,對嗎?不然就憑連翹中毒失憶這一件事,陛下也早就忍不住千裏征討,奔赴中原了。”
蔚然鎮定如常,準地判斷局勢,一句一句,得蕭閑臉上玩味的神消失殆盡,不得不對麵前的人多出幾分看重。
看重,卻也突然覺得生分。
看看,比自己想象的聰明。
所以不是被迫來議親,不會在乎嫁的人是誰,是來做生意的。跟那些趨利避害的皇族人,沒有區別。
或許自己先前覺得與眾不同的覺,都是誤會。
“你說的不錯。”蕭閑突然覺得有些落寞,他鬆開蔚然,點頭道,“所以我妹妹,如今怎麽樣了?”
蕭閑並不是怕那柄匕首。
事實上,就算蔚然手持雙刀,他也能迅速把製服,丟到那張大床上去。
蕭閑拉出幾案下的椅子,慢條斯理坐下來。他不再自稱孤,行為舉止,也像當年在城那般自然。
但蔚然卻敏銳地覺到,他不久前的炙熱突然變冷疏離。
真奇怪,明明剛才被他脅迫的覺很不自在,自己把他退,怎麽反倒有些生出歉意呢?
蔚然收回匕首,歎息道:“我走時,還記不得事。但暫時沒有命之危,陛下放心。”
蕭閑鎖眉道:“最好如此。我派了人去接,要不了幾日,便到了。”
他的作正經,聲音也正經起來。
“真的?”蔚然立刻開心起來。花瓣般的臉頰綻放出笑,是真心實意,為沈連翹高興。
孔佑已經死了,沈連翹留在,隻能被劉禮困住。蔚然希能來大梁,自己能保護,讓免遭傷害。
“是使團嗎?”
使什麽團?蕭閑冷笑一聲。
使團怎麽能正兒八經行刺劉禮,襲皇帝呢?
他才不是懂禮數講規矩的人,說劉禮兩刀,就他兩刀。
“公主不用管了,”蕭閑起道,“我這便去見過大周使團,接下嫁妝。他們送到這裏,不必再往都城去。至於公主你,是真心實意,要嫁到我大梁為妃嗎?”
為妃,不是說為後。
蔚然看向蕭閑,從他眼中看出戲謔和不屑。他們除了同樣心係沈連翹,實在沒有半點相同之。
“本宮來大梁,”蔚然想了想道,“是為兩國睦鄰友好,永休兵戈。”
“是嗎?”蕭閑抖落袖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抬眼道,“初見公主時,我以為你是一個喜歡自由的人。可大梁宮規森嚴,公主嫁過去,等於再牢籠。”
蔚然猛然抬頭,明亮的眼中織驚訝和慌。
他竟然知道自己心中的執念。
一瞬間蔚然心神大,想起自己從小盼的自由,想起南下路上見到的山川湖海,想起過的風,曬過的太,最後卻想起五朵山遇險時,那刺客的話。
——“我為匈奴賣命,因為不公!我恨皇族權貴有吃不完的,恨普通老百姓,活得不如公侯家裏的一條狗!”
那刺客的話讓明白,心中所謂的自由,不過是何不食糜般的矯造作。
想為大周,為百姓,做些什麽。
想到此,蔚然回答道:“除非陛下拒絕聯姻,否則本宮,就留在大梁了。”
蕭閑看著,明白心中果然沒有什麽誼。
蕭閑轉離去,心中鼓著不知怎麽就聚集起的憤懣。
好想跟誰打一架。
沈連翹衝進太醫署時,那裏隻剩下一個太醫。
“其他人呢?”衛尉軍副統領蔡無疾問。
“都藏起來了。”留守的太醫孫莊道。
沈連翹認得這位太醫,也信任他。
“快!有金瘡藥嗎?”
“郡主放心,”孫莊道,“下略擅醫治紅傷。”
蔡無疾連忙把劉禮放在太醫署寬闊的桌案上,沈連翹解開劉禮的戰甲,接過太醫遞上來的布團,按住劉禮不斷湧出鮮的傷口。
孫莊去配藥了,劉禮緩緩醒轉。
“良辰,”他發白,似乎用盡全力睜著眼睛,有些發抖,“你的手!你的手!”
沈連翹的手傷了,為了護住自己,被刀割破。
那一雙手原本就不是養尊優嗬護著的。
割草織布,手心的繭一直到為金樓掌櫃,才變薄了些。也就是這幾個月,被困在使館,常常用玫瑰水熏著,皮才起來。
“我沒事。”沈連翹看著被孔佑纏裹起來的手心,低下頭。
那些山海般呼嘯的記憶,漸漸在沈連翹腦海中沉澱。
關於孔佑,關於的份,關於劉禮,甚至關於那隻名楚楚的兔子,都勉強記起來。
這記憶讓沈連翹對劉禮複雜。
痛恨劉禮阻止自己殿前行刺、令自己失憶。這恨讓甚至想要一刀刺進劉禮的,但是劉禮已經傷了。
又急著想回去見孔佑,但卻想起自己同劉禮還有婚約。
不知道從北地征戰而回的孔佑,看到見異思遷定下婚禮,會不會懷疑、誤會或者生氣呢?
“我要死了嗎?”劉禮問。
“沒有,”沈連翹低聲道,“有太醫在,你會好的。”
劉禮的角散開虛弱的笑,出左手,找尋著,扯住了沈連翹的袖。
“昨日原該是你我的婚期,”他傷心道,“可惜既未婚,我也未能守住城池。”
沈連翹想了想,安他道:“殿下已經守得夠久。”
如果昨日城便已經被攻破,恐怕城中百姓已無幸存者。即便這城池沒有守住,劉禮也有功勞。
可劉禮卻並不覺得慶幸。
他搖著頭,心中回憶起孔佑刺刀時的冷厲,閉眼道:“父皇肯定要恨死我了。”
他又一次敗給孔佑,且賠上了父皇的臉麵,說不定,還會賠上皇位。
“你都傷這樣,他有什麽好恨?”
沈連翹反駁道,又氣又惱,心中作一團。
一滴淚水從劉禮眼角滾落。
他攥著沈連翹袖的手,握得更。
隻有,肯維護自己,救助自己。這大周的宮廷冰冷,隻有,願意給自己片刻的溫暖。
配好藥的孫莊過來,沈連翹起,鬆開了劉禮的手。
在太醫院找到一張紙,提筆蘸墨,看了看孫莊。
沈連翹記得他是良子沐,那位衛尉軍副統領蔡無疾是良狄。還記得征北軍裏的葉萬鬆是良林,記得自己給大梁朝廷的良閣畔寫過信,別的人……
關於那張紙上其他的姓名,是空白的。
良氏族人,都是由族長單線與他們聯係。失去了名冊,就等於失去了族人。
沈連翹的筆停在半空,半晌寫不下去,隻能丟棄。
此時去打聽消息的蔡無疾回來,沈連翹示意他靠近,問道:“宮裏怎麽樣?”
蔡無疾一五一十答:“世子爺迫皇帝晉封他為太子,陛下大怒之下暈厥過去。世子爺正在同幾位將領說話,卑職繞過他們,來給族長報信。”
晉封太子?
沈連翹的心沉下去,又忍不住為孔佑好。
的刺殺失敗了,可孔佑回來了。他正麵出擊迫皇帝,勢必要奪取皇位,報當年宜驛站的仇。
也是為的父母報仇。
自己能做點什麽呢?
要幫他,要幫他,要為他的抱負,哪怕幫到一點點的忙。
“郡主在嗎?”外麵傳來孔佑的聲音,沈連翹抬起頭,見他已經推開太醫署的屋門,走進來。
孔佑繞過躺在桌案上的劉禮,在太醫驚訝的目中,格開蔡無疾下意識保護沈連翹的胳膊,直直走到沈連翹麵前,帶著滿腔的熱忱,帶著從北地一往無前趕來的急切,把沈連翹擁懷中。
“翹翹!”
他不顧眾人在場,抱得實實,似乎要把進裏去。
不管了。
他日夜不停地思念,值得一個刻骨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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