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人遠渡重洋挖了金山銀山, 張張僑批寄送回國興建宗族廟宇。到他們這一輩, 珍珠就是海里的礦。
丈夫同說, 們抵達和謀生的碼頭做Lost at Sea, 譯過來是“迷失在海中”的意思。阮銀姑撇撇, 心中覺得外國佬起名字霉頭, 與家鄉萬事要討彩頭的風俗不一樣。
那年Lost at Sea多了不船隊,也多了不善潛的歐亞面孔, 一些沿海而生的澳洲原住民被一道買來在深海里尋覓珍珠貝。阮銀姑的丈夫在家鄉就是水中好手, 來到西澳也快快打出名頭。站在碼頭上看過他們出海的樣子, 一艘采珠船四個人,兩個潛水員, 兩個后勤。的丈夫穿一黑潛水服, 手里拎著海時要帶的頭盔, 邊懸掛兩個空筐, 用來放從海底抓起的珍珠貝。
其實也是會潛的,海邊長大的孩子哪有不懂潛水的,無論男。只是丈夫寬,出海賺錢他一個人就夠了,家中總要有個人,像是船有纜繩馬有韁,上天的飛機也得有導航塔。
人是纜繩是韁是導航塔,可阮銀姑覺得自己也能做船做馬做飛機。
不過那年丈夫健壯,說話聲如洪鐘,對也是一等一的好。別的家鄉子見了都艷羨,阮銀姑沒什麼好不滿。
那一年阮銀姑十八歲,早起的第一件事是去碼頭上賣蚵仔煎。來討生活的家鄉人吃,其他國家的人也會壯著膽子來湊熱鬧。不怯場,勺子在油鍋旁邊嗑一嗑,“咣當咣當”,上下船的全都掉過臉來看,看這個小個子的亞洲人在攤位間腳底生風地行走,比的丈夫更早聲名遠揚。
賣過早點后,就是回家打點他出海的行頭。做他們這一行,是和大海搶東西,人在浪里,一個不謹慎就要殞命。丈夫做事太糙,心細,一樣樣打點過去,才敢讓他穿戴。再然后,洗洗,洗洗涮涮,把明日擺攤的材料拾掇干凈,就到了該做晚飯的時候了。
有時候會下雨,也會起風。印度洋的風浪喜怒無常,每到此時,碼頭上的人便會停下手中的工作,為遠去的船只祈禱。
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信仰,阮銀姑看他們五花八門的手勢,想起自己坐上那艘遠洋船前,一行人在媽祖廟里虔誠跪拜的樣子。也想去為丈夫祈禱,可這座南半球的碼頭小鎮沒有媽祖廟,甚至連一尊可供跪拜的媽祖畫像都沒有。
好在丈夫的采珠船一直平安靠岸,從未出過差錯。或許是海神娘娘憐他們遠渡重洋,給了他們出發前的那次跪拜更久的庇佑。
阮銀姑逐漸習慣了這座碼頭生活。來到這里的鄉親漸多,碼頭不遠有了華人的聚集地,勉強算是一條唐人街,他們也搬了過去。唐人街上有代書先生,替離家的游子們書寫寄往故鄉的信件,也在里面夾上匯款的單據。
印度洋的汐迎來送往,孕育出一座以珍珠為生的小鎮,潛水捕撈的采珠人,運營采珠船隊的老板,制作船和網的手工者,運送珍珠的司機,采購珍珠的商人……若是采金礦的人金山客,那他們該什麼?珍珠客?
好,就珍珠客吧,這不是一個方的稱謂,僅在此有效。
阮銀姑20歲那年,碼頭上來了幾個新人,口音各異。
不懂,但的丈夫好像被予以重任。那天他被人出去說了些話,再回來的時候,就用很嚴肅的口吻告訴阮銀姑,昨天來的這些人是做大事的人,尤其那位姓空的先生,更是個要人。現下空先生了重傷,其他人把它送來這座遙遠的南半球小鎮養,明日就繼續去做大事了。
空先生?哪有人姓空。阮銀姑不懂,丈夫就出一副他都懂得的表。
“上一個份死了,下一個份還沒被賦予,”他說,“過去和未來都是空的,自然就姓空了。”
阮銀姑不懂丈夫怎麼忽然說話變了這幅故弄玄虛的口吻,還文縐縐的——這還是那個只懂撈珍珠貝的人丈夫嗎?他可是連家書都要花錢找唐人街上的代書先生寫的。
總之,這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空先生就在他家里住下了。阮銀姑有一個優點,就是不懂的事從不多問。反正多偉大的人,走進家門都是一床三餐,在桌上添一副碗筷,空先生就拖著來吃些。一個大男人,吃飯那麼,也不說順不順口。銀姑欣賞男人話,不像他丈夫,每每不合胃口便牢滿腹。
夏天的時候,空先生的養好了,但仍沒有消息來他離開。他不焦躁,似乎已經習慣了等待。銀姑看到他開始和丈夫出海,回家的時候聽到丈夫夸贊,空先生水好,車技好,遇到碼頭上欺辱老人的地,手也是一等一的好。
他撈珍珠貝只為打發時間,一筐一筐,數量全算在阮銀姑的丈夫上。珍珠貝按件付費,船長結算了更多薪水。阮銀姑本來對空先生吃住在家有些算計,見到這樣,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空先生如此低調,但無奈人樣貌的俊俏就如同柳絮,風一吹,就飄到哪里都知曉。碼頭上有人來問阮銀姑,那個住在他家里的男人什麼來頭,姓甚名誰,有……有妻眷否?
阮銀姑當即虛與委蛇,說是丈夫的遠方表親,收到僑批后也為珍珠心,漂洋過海來撈金,家中已有賢妻,三個孩子堂中跑。
空先生莫名其妙就有了家眷,聽聞之后,阮銀姑第一次見到他在餐桌上笑。笑夠了,他說:“若是真能像阮姑娘說的這樣,倒是好了。可惜我這樣的人,是永遠不能有家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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