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全是男人，金紅玫出發前自己盤發，自己上妝。陳元罡下樓給打點好車子，扶著進門，自己坐進了副駕。

轎車開進唐人街，兩旁的店家顧客全都停下手中活計，探頭想看車中的人。長安旅社旁更是站了一排買不起票又想一睹金紅玫風采的人，挨挨，還是被下車的陳元罡轟開道路。金紅玫搖搖曳曳打開副駕駛的門，人下車，走到哪里，哪里便寂靜下來。

金紅玫走進長安旅社，祝老板端著水煙出來迎接，言談鎮定，勉強能放上臺面。茶水座上的人個個探著頭看，輕飄飄地瞥，轉頭道：“祝老板，你的旅店，是給狼開的麼？”

祝老板尷尬地笑起來。

祝老板付了一支舞的錢，也只給眾人跳了一支舞，腳步間是流溢彩的夜上海。那一年的中秋節，人是故鄉的人，明月也是故鄉的明月。

一曲舞罷，食客意猶未盡，又點了不茶點。祝老板這次賺得盆滿缽滿，笑瞇瞇地請金紅玫上樓，與喝了一壺海運來的碧螺春。陳元罡站在旁邊端茶倒水，也聽見了金紅玫與祝老板的閑談。

說自己和日本人結怨，趕在上海淪陷前隨這歐洲舞團跑出戰區。海上艱苦，同行的一個越南舞生了重病，一路照料，可對方還是死掉。船上有人分不清們兩人面貌，甚至誤傳去世的是，好不吉利。

漂洋過海到了歐洲，可那邊也不太平。經濟蕭條，人們無心玩樂，舞團瀕臨破產。團長孤注一擲帶他們來了澳洲，沒想到在這邊廣歡迎，賺了不門票錢。

可惜，可惜。在國做舞的時候，客人的打賞尚且歸自己。到了這舞團里，收卻要盡數給團長，每月只得一點微薄薪水，攢不下半分積蓄。舞團里規矩極嚴格，舞們甚至不允許擁有自己的舞舞鞋，只怕們出去給別的地方跳舞。

或許是出于同為華人的誼，也或許是今天的收讓祝老板看到了金紅玫的掘金力。他沉思片刻，低聲音說：“不然，你以后便來我這里跳舞？我們關起門來，客人不多，只我私下的，絕不讓他們走風聲。”

金紅玫眉間一挑，似是有了興趣。將手臂擱上桌面，陳元罡便看到了腕上那串玉珠鏈子，七顆，一朵玫瑰和一片竹葉，還有五顆，上面刻著看不清的字。

“至于你沒有舞舞鞋，也無積蓄的事……”祝老板目也落在手腕上，“今天你這一，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定制，以后便歸你了。你不必給我錢，將這手腕上的珠子抵我一顆，如何？”

祝老板識貨，也看出那玉手鏈是金紅玫渾上下最值錢的東西。他開口便要玉珠，金紅玫明顯遲疑。祝老板俯向前，問：“怎麼？只一顆珠子，都不舍得？”

一邊是難得的機會，一邊是上的首飾。陳元罡并不知道金紅玫在遲疑什麼，看見祝老板對自己使眼，也湊過去，添油加醋道：“金小姐，你那團長管著你們，連些積蓄都存不下，你能跳一輩子舞嗎？他們西人不講人，若是世道更，舞團解散，這異國他鄉，你可該怎麼辦？”

他話音剛落，祝老板又唱紅臉：“莫要恐嚇金小姐。”

“這算什麼恐嚇，”金紅玫冷笑一聲，“你們別把我當那二門不邁的閨房小姐，分不清輕重，說幾句話就六神無主。祝老板的想法很不錯，我金紅玫無長，拿顆珠子，就當做投石問路。”

易談妥，金紅玫起下樓，陳元罡也識趣跟上。唐人街又是一路注目，他扶著上了車，兩人回到舞團的旅舍。金紅玫在屏風后換了服，將祝老板定制的舞藏在床底下的行李中，又從梳妝臺前拿起剪刀。

陳元罡忽然發現，看著那玉手鏈的神很復雜。帶了漠然，也有不舍。剪刀張開擱在手鏈旁，遲遲無法合攏。

陳元罡壯起膽子問：“金小姐，這玉手鏈，對你很重要麼？”

他一開口，金紅玫驀然回過神。再抬起頭時，臉上仍是那副睥睨的神：“沒什麼重要的。言而無信的人，我只當他已經死了。”

話音一落，用那剪刀一鉸，手鏈的線便斷開。把那顆鑲著紅玫瑰的玉珠撥下來，示意陳元罡來拿。

他抬手，那枚玉珠墜進他掌心，是玉的冰涼。

紅玫瑰就這麼到了祝老板的手中。總在深夜舞團睡時跳窗下來，在樓下的陳元罡會等著，帶去祝老板私人的聚會。有一晚他們的腳步聲似乎驚了團長，他開窗探看，他們子在墻壁上躲避 。

直到窗戶關上，他們開始在墨爾本深夜的街頭狂奔。金紅玫在無人終于放聲大笑，笑聲穿霧氣，將午夜撕開一條裂。

陳元罡十五歲那年，金紅玫為了長安旅社最的客人，他是的保守者。

***

1939年，東亞戰場陷白熱化，平型關大捷，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說法。同年年底，德國閃擊波蘭，英法對德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發。

整個世界一鍋粥，只有澳大利亞仍是南半球的一座孤島。除了年初的山火，另一個略顯轟的新聞，便是歐洲舞團的團長醉酒后與人起了沖突，被一名逃來澳大利亞的別國通緝犯一槍擊斃。他的死訊，了當日墨爾本本地報紙的頭版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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