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過去了……
兩盞茶過去了……
府外巷道上,傅老夫人滿以為如此一,傅簪纓這不經世事的小崽子,自然就會慌了神跑出來,而后,再將要把父二人一同除籍的話說出來,這麼一嚇唬,那丫頭自然便六神無主,百依百順了,也不枉自己做出如此犧牲。
然而直跪了半天,除了一樹的知了配合嘶鳴不停,宅門里本沒個靜。
大三伏的天兒,豆大汗珠不一時便從傅老夫人的額角流下,一雙膝蓋在石磚上硌得生疼,沒過多久便撐不住了。
簪纓在府中尚耐得住,這樁新聞一脛傳至隔壁的王家大宅。
王府上房供著冰鑒的涼意里,王老夫人倚在一張紅木鑲翠坐榻上,半闔雙目,聽著珠簾后樂伎清奏的古琴樂,悠悠一嘆:“傅家,竟是不了。”
記得那傅門邱氏,是小門戶出,這也難怪,若非當年唐素嫁了傅三郎,又生出個被冊為太子妃的兒,這傅家原是連二等世家也混不上的。
可哪怕只是略有些面的書香小戶掌家人,也斷然做不出這等愚蠢之事。
智識不足,有可原,家學淵淺,也可以藏拙。可丟人現眼至此,將臉面當屐齒踩在腳下還洋洋自得,大肆宣揚,便只能說明,此氏氣數盡了。
那廂,傅老夫人咬著牙在曬得滾熱的青石板上支撐了一陣,只覺頭暈耳鳴,帶來的兩個仆媼番向門喊話,卻也不出傅小娘子。
這卻和們之前預想的大相徑庭啊。
傅老夫人實在跪不住了,才要扶著王媼起,忽聽一道沉然的開門聲響。
終于坐不住了吧!傅老夫人幾乎是目中帶著怨毒抬起頭,每一顆唾沫星兒上都醮好了尖刺,正蓄勢待發,卻發現那并非是傅簪纓府上的大門,而是旁鄰的那道府門。
一位著紫紺輕紗袍的年青男子立在臺階上,玉面敷,氣質華貴,冷冷地俯視著。
“閣下便是傅氏的老太君?方才本王聽說,尊駕里口口聲聲嚷什麼,‘正經嫡祖母不奉養,反而奉養那外道的’,本王不解了,這說的是吾家太妃老娘娘?傅中書的尊親,原是這等頭臉,讓本王找找,你的第二顆腦袋長哪了?”
傅老夫人當即嚇出一冷汗,腳一崴,又坐回了地上。
聽這話意,難道把徽郡王本尊惹出來了?可……方才字字句句針對的都是傅簪纓啊,可絕沒有對太妃娘娘有半點不敬的意思。
徽郡王父子不是以純孝著稱嗎,他眼見傅簪纓不敬尊長,難道不該屏棄于,為何還要幫口?
還不待傅老夫人解釋,兩條衢口外的一戶府邸忽地漆門大開,一個綠小婢提著一桶洗菜水出來,三步并作兩步,到得傅老夫人跟前,力一潑,正灑在邱氏三嫗腳邊。
污水蜿蜒流淌,在那三個加起來有二百歲的老婦人裾上洇出一大片污痕。
小婢潑完也不言語,瞪視老婦一眼,踏著舄返回府。
傅老夫人有生以來,何曾過這等份兒的侮辱,盯著那門閥辨認,卻見碩然兩個燙金大字掛在門楣上,正是“謝府”,登時眼前一黑。
——怎麼謝家也來為那個與天家作難、不恭不順不孝不悌的東西出頭,他們、他們便都不嫌丟臉嗎?
此念才罷,邱氏又見徽郡王右側相鄰的那幢府邸,自門口緩緩走出一位銀滿鬢的老婦人來。這位老婦人同一樣拄著一筇杖,著卻是一襲莊雅的直裾素袍,領緣暗繡竹蘭紋樣,在下行走,漾出的蘊藉采靜非常。
“老姊妹,這又是何必呢。”
老婦人一開口便是清婉的南音,“不妨勸你一句,給旁人留條路,便是給自家兒孫留后路。世事多圭角,一個小娘活得不容易,又豈經得住你來催?”
傅老夫人看著眼前之人,赫然是與做過幾十年近鄰的楚司空夫人,哆嗦著說不出話。
怎麼,就因為當年唐素換了一間烏巷的宅子給你們楚家,也犯得著你眼皮子淺地出來給兒出頭?
邱氏忽然有種四面楚歌的覺。
可是今日已然走到這一步了,可是帶著拯救傅氏一族的信念而來,這場戲是唱也得唱下去,不唱也得唱下去了。
而且正因這一家兩家的都在此看著,才更得頂住這口氣,換個角度想,這不正是一開始想引人旁觀的目的嗎?
只要拿出最后的殺手锏,讓傅簪纓知道怕,的面就不會掉到地上。
想到此,傅老夫人的目像兩鐵楔一樣堅定,在兩媼的左右摻扶下艱難地站起來,不看別人,只沖著眼前的那道門,攢盡一力氣高聲道:
“傅簪纓,你是否真要一意孤行,任憑你父親的名籍從傅氏族譜上抹除也在所不惜?若果真如此,老這便做主,永除你父二人名籍,你父不再是傅氏子,不再傅氏香火供養,你也再非簪纓世家的兒,永墮庶籍——你思慮清楚,切莫后悔!”
此言出口,徽郡王和楚老夫人阻攔不及,都大驚失。
要知當朝,士庶之間,天壤之別。
鏗鏘有力的余音在長巷中回,飄過黛瓦高墻、柳池樾,清清楚楚傳進簪纓所在的廳堂。
屋婢子皆失,面帶驚慌地看向小娘子,這忤逆親尊、族譜除名的罪責有多大,連們這些做奴婢的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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