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大結局
陳南星在北地。
雖然雍國已經征服六國,統一天下,但長城以北的匈奴,仍然是華夏民族的威脅之一。
匈奴控製西域、英勇善戰,為了得到水草茂的土地,一次次試圖越過長城,侵略中原。
這一次蒙恬率軍與其死戰,驅趕匈奴至千裏之外,立下國威。
不過但凡戰爭,總要有死亡、有傷病。
薑賁在一簡陋的茅草房裏見到陳南星。
他幾乎不認識眼前的子。
穿著布裳,膝蓋和袖口打著許多補丁,頭發簡單挽在腦後,臉發紅,臉頰皴裂。
因為跪在地上,又低著頭,薑賁隻能過那幾縷落在額前的頭發,過愈發消瘦的肩膀,想象這姑娘從前的樣子。
應該,錯不了吧?
引薑賁過來的軍已經呼喊起來:“陳大夫,有人找。”
陳南星正在給一名士兵包紮傷口。
傷在大窩,卻神自然地拔掉箭頭、出膿、割去腐,再塗金瘡藥,纏裹紗布。
作一不茍,並無半點拘謹。
可當聽到呼喚抬起頭,看到薑賁站在草棚外時,陳南星鎮定的神忽然變得驚訝,繼而錯愕,後來是手足無措的慌。
站起,下意識了一下頭發,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著打扮,都已經被薑賁看在眼裏,頓時偏過頭去,局促地想要狼狽奔逃。
陳南星終於沒有走,在軍的喊聲中頓住腳,無奈地走出草棚施禮。
“
草民陳氏見過國舅爺。”
薑賁爽朗地笑著,毫沒有注意到的著,反而句句讚賞。
“想不到上次見陳姑娘時,姑娘還在醫院進學,這才多久,卻能獨當一麵,在軍前效力了。姑娘醫者仁心,讓人欽佩。”
他的聲音洪亮又溫和,目真誠,似乎沒有看到陳南星的窘境,隻是為高興,甚至有些與有榮焉。
他好像是第一次,這麽誇獎自己吧?
陳南星稍稍放鬆下來。
是啊,當初自己隨族人到達齊國,一路擔心被雍國追殺時,不是也很落魄嗎?
可他收留陳氏族人,親自問候多次關照。
他不是世俗的人,他的格局,遠比自己以為的高。
好可惜,他不是為自己來的。
陳南星再次施禮道:“國舅爺來此,是為了王後殿下的病嗎?”
陛下先前已經差人問過了,來問的是蒙恬。
可薑賁到底還不死心吧?他是薑禾的弟弟,雖無緣,卻勝似親人。
薑賁遞上醫案道:“正是如此。”
這回的醫案比上次還要厚些。
診脈的人很多,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診一次。
能看出病人得到了很好的照顧,能看出盼著好的人,有很多。
陳南星多希自己有辦法。
最大的夢想,不就是在薑賁麵前展示自己的能耐,讓他喜歡自己嗎?
想到那個卑微的自己,有些酸地搖了搖頭。
“怎麽樣?”見搖頭,薑賁頓時張起來。
陳南星連忙收神道:“從脈案
看,王後隻是昏睡過去了。這種病癥,多發於溺水窒息或者衝撞到額頭。”
“的確是昏睡著,”薑賁上前一步道,“有辦法嗎?”
陳南星把醫案還回去,想要說出口的話在心中想了好幾遍,努力修正好措辭,才點頭道:“雖然奴家這裏沒有辦法,但在奴家心裏,王後是很剛強的人。那樣的人,不會讓自己一直睡下去的。”
那樣的人。
那樣不肯荒廢任何一點時間,為國土、為萬民、夙興夜寐踔厲風發的人。
薑賁不由得頭酸。
他勉強笑了笑,對陳南星點頭。
“是,如今藥石罔及,我們能相信的,隻有姐姐自己了。”
那便再無話可說。
他來求診,沒有辦法,就可以告別離去了。
薑賁當然知道陳南星為何在北地從軍。
取信件,害衛尉軍信使自盡而死,也害魏王室在雍國的屠刀下幾乎全滅。
雖然不明白為何這麽做,但薑賁覺得這個懲還算合適,也覺得陳南星如今償還的已經不。
“陳姑娘,”薑賁試探著道,“我這便走了。你若想回去,大可以跟我一起。朝廷那裏,我來想想辦法。”
陳南星猛然抬頭,眼中有細碎的芒閃爍。
他肯救,肯在一切事結束時,給一個溫暖的回應。
這對於來說,無比珍貴。
但此時後有人開口呼喚。
“陳大夫,勞煩您給我看看吧。我疼啊……”
陳南星的眼睛又暗下來,想
起自己因何而來,想起最早的初心。
是注定得不到他的,那不如就,活他讚許的樣子,活像先祖那樣被後人稱頌的人。
“不了。”陳南星鄭重搖頭,“京都的醫者很多,不缺奴家這樣的。軍營需要我,我就留在軍中效命吧。”
薑賁不再勸說。
他點頭離去,忽然聽到陳南星的呼喚。
“國舅爺。”
薑賁轉過,有些疑。
“暑氣正盛,”陳南星走過來,遞上一個藥包,“這是些不值錢的草藥,我自己挖的,你若不嫌棄,路上泡水喝吧。”
薑賁道聲謝,接過藥包翻上馬。
陳南星咬下轉。
原本不是想送藥的。
原本想說自己喜歡過他。
但說了又有什麽用呢?
不說了。喜歡他,是自己的事。
“陳大夫,快給我看看吧。”傷的士兵圍過來,陳南星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別急,慢慢來。”
慢慢來,走這一生。
如果走錯過路,記得要走回正道。
薑賁去北地時,趙政去了一趟嶽山。
嶽山蒼大夫,傳說是神醫。
隻是啟程前,宗郡斟酌再三,還是把擔憂告訴了趙政。
“陛下,嶽山,王後已經去過了。”
那時候薑禾知道了趙政的病,親赴嶽山,翻越兩座大山見到神醫。
那神醫說治不好,說除非找到長桑君的後人。
所以在宗郡心中,這個所謂神醫,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但趙政還是要去一趟。
嶽山不算高,卻很難
翻越。
趙政拒絕轎輦,在山林間攀爬,時不時會想起薑禾來到此的艱難。
是冬天來的,山中積雪,該有多難走啊。
或許趙政不僅僅是為了見到神醫,還是為了走一走當年走過的路,品嚐當年的焦慮難過期許堅毅。
他們的人生像是織在一起的圓圈。
無論盡頭是什麽,他來求一個相遇。
“外麵是誰?”門傳來詢問聲。
“雍國國君駕臨,請開門。”蘇渝在外麵答。
裏麵沉默一瞬,回答道:“恕老朽孤陋寡聞,山中幽深,不知年月,也不知雍國國君是誰。”
蘇渝一時氣結,不知該如何回答。
神醫的門很薄,一掌就能劈開。可那道門卻又似乎籠罩在仙氣中,讓人不敢。
趙政含笑示意蘇渝退後,溫聲道:“本人的妻子曾來這裏為本人求診,大夫的藥方很好,故而前來答謝。”
雖然那藥方不是蒼大夫給的,但他提起長桑君,也算是幫了大忙。
“你的妻子是誰?”蒼大夫隨口問道。
“齊國薑禾。”趙政答。
門肅靜一瞬,忽然響起桌椅翻倒的聲音。有人在裏麵大步走來,一把拉開門。
“薑禾?薑安卿的兒?在哪裏?”
發須皆白的蒼大夫出現在門口,卻因隻看到趙政和其餘男護衛,出驚訝又失的神。
趙政也是驚訝的。
嶽山深的蒼大夫,認識他的嶽父薑安卿,這本來就讓人吃驚。但他更驚訝蒼大夫其實已經見
過薑禾,卻錯過了相認。
聽了趙政的解釋,蒼大夫有些憾地捋須,點頭道:“原來是啊。”
是那個大雪封山時來訪,沒說幾句就跟他吵架的子啊。
果然是他的兒,才會如此疾言厲。
想當初他們在韓國國君的酒宴上相識,沒說幾句話就傾蓋如故。他那時不滿韓王的懶政,幹脆憤而避深山。可齊國雖然也一塌糊塗,薑安卿卻立誌要為國家奔走。
他既惱他,又佩服他。
蒼大夫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就是薑安卿的婿了。
那老家夥,怎麽這麽好命。兒漂亮,婿看起來也人模狗樣的。
還不錯。
想到此,蒼大夫又笑起來。
“病了。”趙政道,“孤是來求醫的。”
笑容僵在蒼大夫臉上。
“走,趕走,這就走!”
趙政驚訝地轉,見蒼大夫已經奪門而出消失不見了。
在夢裏,薑禾每天都在看夕。
還是小時候的樣子,坐在馬車上,陪著父親看夕落下去。
天是瑰麗的金黃,紅和紫偶爾出現,瞬息間就不見了。然後是橙,是靛藍,是留有餘味的鴨青。
繼而是又一次日落,又一次的晚霞。
父親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催促去做飯,考問兵法,喊對弈。
父親就陪坐著,父親邊,還有母親。
母親還是那麽年輕,那麽溫婉,那麽麗。
他們跟薑禾聊小時候的事,聊門前的桐樹,聊路上遇到的人,聊天,聊晴
空,聊孩子。
薑禾忘了都回答了什麽。常常撒,說想吃父親做的飯,說戰場上死了好多人,很害怕。
然後忽然有一日,空中飄滿了焚燒艾草的氣息。
父親說:“阿謙想你了。”
母親也點頭道:“阿禾,你已經不是孩子了。”
可薑禾還想賴在父親母親的邊。
在父母麵前,可以永遠做一個孩子。但當父母不在了,就要直麵死亡,做一個堅強的大人。
“阿禾,”父親又道,“你的腳步,要止於此嗎?雍國的未來,你不管了嗎?趙政,你不要了嗎?”
趙政……
薑禾突然想起這麽個人來。
這個人曾經在黑暗中跋涉很久,同一樣。
這個人曾經牽起的手,跪在先祖麵前,說許多刻骨銘心的話。
這個人是的丈夫,是阿謙的父親。
薑禾忽然站起,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車。
馬車遠去,車裏坐著好多人。
除了父親母親,還有鄭新關,有陳經石,有無數麵目模糊的士兵。
他們,都是在七國戰中死去的人嗎?
還看到魏忌。
他仍然穿著白的服,不說話,隻是含笑對揮手。
那笑容像是梨花綻放在晴空之下。
夜在此時彌漫開來,黑暗席卷一切,薑禾咳嗽著,在艾草的氣息中醒來。
眼前是一個麵容陌生的老者。
說陌生,卻又有些悉。
“好了。”老者退開,另一個人上前,俯在薑禾麵前。
“陛下。”薑禾
看著他,心中溫暖,下意識喚道。
沒有人應聲。
串的淚珠從趙政眼中奪眶而出,他單膝跪在床前,握住薑禾的手,低著頭,無聲地哭了。
雍國國君從未如此失態。
李溫舟立刻轉過,示意殿眾人離開。一群人地站在院子裏,蒼大夫出欣的神,采菱跪在地上叩謝上天,宗郡背過抹淚,鄭靈大口吸著氣,魏子佩抿笑著忍著淚水,牽住阿謙的手安,薑賁正從外麵回來,看到這一幕,雙膝酸地站住道:“我姐……”
“姐姐醒了。”魏子佩落淚道。
雍國國君和王後,此時在殿相依。
“阿禾,”趙政道,“阿禾……”
“我在,”薑禾答,“我在……”
但他還是喚下去。
他喚的名字,聽的應答,一遍又一遍,怎麽都不夠。
薑禾的手抬起,到他糲的胡茬,到他通紅的雙眼,到他的鬢角,他的脖頸。
因為昏迷太久,的手腳都有些遲鈍。
一遍遍,回應他的呼喚。
“你再也不要走了。”終於,趙政懇切道。他吻住自己的手,帶著有些沙啞的哭音。
“我不走了。”薑禾道,“我好好的。”
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的承諾,趙政抱了。
“不準走,不準走。”
人生漫長又孤寂。
他不知道如果沒有薑禾,自己要怎麽走下去。
或許他真的會暴,會瘋狂,會急於死掉卻害怕死掉,墜深淵無
法自救。
他需要。
需要暖著自己,陪著自己,和自己走接下來的路。
他曾經以為自己很強大,可這些天日日夜夜陪在昏迷的邊時,他才知道自己的脆弱。
薑禾的手輕輕在趙政的背上拍著。
“不怕,”說,“我一直都在。”
束著帳幔的珍珠輕輕拂,屏風上繡著九州盛世的圖紋,窗欞半開未閉,高大的桂花樹正含苞待放,簷獬豸端正安坐,一對喜鵲在空中掠過。
夕正,四海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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